欢乐的喇叭声
四
苟元礼回村不久,地区水利局和县水利科的技术人员就来实地勘察设计。一个月后引水渠就开工建设了。公社书记亲自挂帅,带领七个村的350名民工进驻工地,用了半年时间修建了10华里水渠、八个提水站,把威斯河水引上山来。愿望实现了,七个干旱山村的土地都变成了水浇田。清清的渠水滋润这亘古干旱的土地,滋润山乡人民久旱的心田,滋润这新生活节节拔高。
水引上山来了。袁诚想在山半腰那个小平台上再建个储水池,把渠水灌进池中,再从池的三个方向把水分流送下去,就直接把水送到各家各户了。修建这个储水池,村里自己有砖厂,只需要买5吨高标号水泥。还得拿出一千五百元现金,可是,村民们都没钱了,急得袁诚团团转。
苟元礼也跟着犯愁,怎么能凑齐这买水泥的钱啊?他突然想起老父亲临死前交给他一个油布包,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把短剑,让他藏好,不能随便处置。他埋在东屋墙角下,这些年把它忘了。他想这个东西肯定值钱。他就动手把剑挖出来了。打开包,擦去护剑的黄油,剑身还寒光闪闪,剑柄上铸有满文‘努尔哈赤’几个字。里边的被油濅的纸上记载,这是先祖爷爷跟随努尔哈赤打天下时勇敢作战,努尔哈赤赏给祖爷爷的宝剑。苟元礼把剑拿到县文化局文物办公室请他们鉴定。一个老同志仔细看了剑说:“这确实是真品,价格不匪。不过国家不能买,你只能献宝。国家可以奖励你。”苟元礼忙问能奖励多少钱?那个老同志说得问问领导。领导过来看了宝剑后说可以最高奖励二千元。苟元礼说同意。立即办理了献宝手续,拿到二千元奖励,乐颠颠地回村,把钱交给袁诚。袁诚听了献宝的过程十分感动。他只留下一千五百元,退给苟元礼五百元,让他留着等跟二婶办喜事时,置办些新被褥。
高山储水池很快就建成了,渠水哗哗地流到各家各户。社员们知道了苟元礼为大家献出了祖传的宝剑,都感动的流泪。自从苟元礼上地委找冯书记回来后就经常胃疼,可他一天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计,疼了就喝点小苏打顶一顶。酒也不喝了,连吹喇叭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把地里侍弄得一棵杂草也没有。乡亲们知道老苟头得了胃病,大家都经常把好吃的食物给他送来。虽然还没正式办喜事,二婶为照顾苟元礼就跟他合伙做饭吃了。
这天傍晚,老苟头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就闻到香喷喷的炖鸡味。原来二婶听说老母鸡炖茯苓能治胃病,就把正下蛋的老母鸡杀了。二婶吩咐老苟头赶紧洗手吃饭。老母鸡是用砂锅炖的,还冒着热气,还有一小盆香喷喷的小米干饭。苟元礼早就饿了,他朝二婶嘿嘿一笑,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二婶阻止他说:“元礼呀,你这个吃法咋能不胃疼!先喝鸡汤暖暖胃,再慢慢吃。”
二婶这一声“元礼呀!”叫得他心里甜滋滋的热乎乎的。他嘿嘿傻笑着顺从地喝了鸡汤,慢慢地吃饭。突然,他从二婶的眼睛里看见了当年的二姑娘。当年她躲在树下听迷了他喇叭声时的喜悦眼光,她双手捧来甜杏时那充满深情又带羞涩的眼光,她夹着包回娘家时那泪汪汪呆滞滞的眼光一起在眼前闪现。
一股难言的情感顿时涌上心头,他百感交集,分不清甜酸苦辣。他忘情地拉住二婶的手说:“当初都是我不好,亏对了你,让你受苦了。”
二婶说:“那酒哇,不知你咋有那么大的瘾?当初我回到娘家就盼着你能戒了酒来接我回去……现在我们都老了,能在一起结个伴也好啊!”
老苟头傻傻地笑着,他像孩子似地抓起喇叭,跑到院子里呜呜哇哇地吹起来。今天的喇叭声格外欢快,那古老的秧歌调、娶媳妇调夹杂着像鸟叫、像鸡鸣、像笑声。这一串串蹦跳的音符像银色的月光洒向山川,像满山的野花开了,像熟透了的豆子在蹦荚……老苟头的腮帮子鼓得圆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眼睛里放射出喜悦的光彩。吹呀,吹呀,吹着这幸福的山村,吹着这丰收的年景,吹着这甜蜜的生活。他忘情地吹着,忘了时间,一直吹到三星偏西。
五
老苟头的胃病加重了,袁诚派人把他送到县医院检查,确诊是晚期胃癌。
临死前,老苟头对守在身边的袁诚、二婶和乡亲们说:“阎王爷那缺个吹喇叭的,我说把酒准备好吧,我马上就到!”
对于死亡他还这样充满风趣,使人们心里更加难受。二婶和乡亲们悄悄地擦眼泪。
老苟头还劝大家:“别难过。人活百岁也得死,我能赶上今天的好光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如今上边领导把咱庄稼院的事装进心里了,日子有奔头了。”他又拉住袁诚的手说:“袁大哥,我有个要求,我吹了一辈子喇叭,都是给别人吹的。这回让我的徒弟们为我吹吹吧!让他们吹喜庆的调子,像扭大秧歌、像娶媳妇那样欢欢乐乐地把我送到阎王爷那去。”
袁诚望着这憨厚的庄稼人、一辈子总做好事的善良人,不禁潸然泪下。
灵车走进了火葬场,喇叭声停了。二婶含着泪默默地走到苟元礼身边,把他吹了一辈子磨得油光铮亮的喇叭塞进他半握的手中。袁诚把大家集拢在一起,带领乡亲们给苟元礼三鞠躬后说:“好兄弟,你吹了一辈子喇叭,生者在你的喇叭声中得到欢乐,逝者在你的喇叭声中得到安慰。龙泉村的人会永远记住你的!”他又对喇叭班子说:“来,最后再吹个欢乐的调子送送这个大好人吧!”
快乐的喇叭声揉进乡亲们的眼泪一起流走,流的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