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暴风雪
严岩策马朝马群前方疾驰,手上长鞭连续甩动,“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声急似一声。同时大声吆喝“喔赫赫呼……喔赫赫呼。”两只通灵的藏獒,箭一般冲向马群的前端,去协助他拦截住顶风奔驰的马群。
后面隐隐约约传来江涛的声音:“严岩,我来了。”
严岩回过头大声回答:“江涛,家里情况怎么样?”
江涛追了上来,大声告诉他:“不太妙,羊群炸栏了。齐舒雅、李晓军和谢红莲去追了。我留下了司徒玉秀看家,她体质太弱,马术也不好,去了反而增加他们负担。”
“你处理的对。今天的暴风雪非同小可,情况很严重。看样子太阳已经受惊了,才会带着马群顶风狂奔。现在连踏雪的马群也被裹挟跟去了。”
严岩一面策马追赶一面和江涛商量对策。
风速越来越大,受惊的马群却丝毫不减速,像决堤的洪水朝着暴风雪方向逆势而上。迎面的暴风雪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对马没有这种威胁,草原的马有厚厚的眼皮,可以半遮盖住眼球迎风奔跑。人,就没有这种功能了,急速的雪迎面击打着眼睛,疼的火辣辣的,脸上想刀子在刮过去。零下二十几度低温下的风雪,迎面而来的滋味叫人钻心。
“江涛,你赶上去设法控制住踏雪,带它朝西南转过去,琪琪格拉山口西南角,有座巴富强山,可以躲避暴风雪。踏雪比太阳稳重,现在是因为马群被太阳裹挟了。你稳住它,马群就稳定了。快一点去,我继续追赶太阳。”
“不行,严岩,现在离开冰川河太近了。马群速度太快,你追上去很危险。现在应该考虑放弃太阳,我们两个人控制踏雪的马群去巴富强山躲避暴风雪。”江涛劝阻着。
“不!”严岩坚决表示:“我不会放弃太阳的。你快去控制踏雪。这是命令!”
江涛太了解这个并肩在草原上战斗了十年的老同学了。他不再争论,说了一句:“你给我活着。你答应带我们去参加高考!”
说完夹马闯进马群。
严岩的策略很快奏效了。
马群开始分离,一大群马正在江涛控制下半顺风转向西南。大部分马群选择了这种相对省力的方向,只剩下一小部分马群里最强壮的儿马,紧紧追随着整个马群最彪悍的头马太阳,继续迎风冲向暴风雪的源头方向——冰川河。
风力越来越猛烈了,严岩知道已经接近了暴风雪的中心地带,冰川河就在前面。这条冰川河是琪琪格拉壮丽的自然景观,发源于主峰阿图克逊的冰川,常年流淌的是寒冷彻底的冰川雪水,却又是一条不冻河,哪怕是超过零下30°,冰川河也是不会结冰的。
越来越凶猛的暴风雪,已经让大部分儿马精疲力竭速度明显减缓下来,其实这个时候,只要有一匹马调头,这些马匹都会随之调转马头,可太阳却还在发疯一样朝着冰川河狂奔不止,逼着几匹倔强的儿马紧随其后,剩下的马群虽然已经拉开距离,却还是随在后面跑着。
严岩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上去控制住太阳,否则,它一定会带着这十几匹儿马冲进冰河!他想起当初安启曼大叔和队长阿古太的嘱托:严岩,现在把这群生产队最好的儿马交给你了。你要记住它们是生产队最宝贵的财富,是全队最好的二十匹儿马子。这是我们贫下中牧对你和所有知青的信任。
严岩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太阳拦在冰川河!他发狠地抽了胯下的白龙驹一鞭子,大声说:“小白龙,追上你弟弟!”
白龙驹迎风举起双蹄一声嘶鸣疾驰上去。
严岩的坐骑小白龙和太阳一母同胞,是严岩接生的一对双胞胎。有意思的是小白龙像妈妈一身银白,没有一根其他毛色;太阳像父亲一身金黄,也没有一根杂毛。生下不久,严岩就发现哥哥性格温顺也像了母亲,可是脚力非常好,既快又稳,是马群中速度最快的。弟弟脾气暴躁性烈如火,争胜好斗,却极有影响力,天生的头马坯子。果然不到两岁就打败了自己的父亲,成为新的马群领袖。
严岩平日对坐骑极为爱惜,从来不用鞭子抽打。今天的一鞭子下去,白龙驹深知厉害,发疯一样驮着严岩接近了已经到了冰川河岸边的太阳。
严岩大喝一声:“那日(蒙古语:太阳)!”
太阳闻声止步,直立而起,两只后蹄站在河岸,两只前蹄悬空在冰川河上,发出一声嘶鸣。严岩纵身而起,从白龙驹上飞跃到太阳的背上,双手抱紧了它的脖子,又喝道:“停!”
白龙驹跟着一声鸣叫,止步于冰川河岸。身后的儿马们纷纷止步。太阳却因为重心的改变已经将前蹄落下来,正好落进冰川河,惯性带着它载着严岩冲进冰川河水。
严岩拼尽最后的力气高喊:“小白龙带他们回去!”
他掉进了彻骨寒冰的冰川河,一瞬间已经失去神智。太阳扭转头,张开嘴衔住了严岩的皮袍子,他的皮帽子顺着冰川河流去。太阳拖着严岩朝着河岸游来……
安启曼大叔赶到了知青点,跑在前面的牧羊犬,围着一堆白皑皑的小雪包狂吠,安启曼大叔跳下马车,解开了青棕马的缰绳。青棕马走到雪堆旁闻着低声嘶鸣,安启曼命令几只牧羊犬:“刨!”
很快,露出了豹子的鼻子和头,接着在雪坑里看见一张脸。安启曼用手在司徒玉秀鼻子下面试了试,对一起来的基干民兵说:“快一点,还有救。”几个人一起将司徒玉秀刨出来。
安启曼亲自抱起司徒玉秀跳上马车,另一个民兵抱着已经冻僵的豹子。
“快,直接去公社卫生院。”
那个民兵抚摸着怀里的豹子说:“这欧很要不是豹子用身体护住,早就冻僵了。豹子救了她一命。”
马车冒着暴风雪驶向黑河镇。
同时,阿古太已经会同公社的民兵在镇外的树林里,找到了三个知青和一大群羊。三匹马趴在雪地上,中间是三个昏迷的年轻人。花斑马彪子的马肚子下面,横躺着齐舒雅,她的皮袍子里,钻出三只小羊羔的头,在“咩咩”地叫。她的头靠在谢红莲怀里,谢红莲斜靠着枣红马。李晓军的手拉着枣红马的尾巴,躺在雪地上,身旁是卧着替他挡雪的黑马。
阿古太流着泪,一面将谢红莲搂紧,一面说:“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快,你们快一点,马上送孩子们去医院!”
江涛成功地把大部分马群带到了巴富强山,找了个风雪小一点的山坡让马群安静下来,然后让两只藏獒守住马群,自己调头去支援严岩。等他接近冰川河的时候,暴风雪渐渐停了,河岸的情景却叫江涛呆了。
小白龙带着十几匹儿马站在岸上,马群的背上积满了皑皑白雪。冰川河边的滩涂上太阳半跪在冰雪上,它的嘴衔着严岩的皮袍子,严岩裸着头安详地睡在冰雪上,已经与太阳一起结成了奇异的冰雕。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太阳和严岩的身上没有积雪。江涛悲愤难当举起手中的冲锋枪朝天发射“哒哒哒……”
他对着冰雕大喊:“严岩,你给我活过来!你答应过,一定会带我们去参加高考的。”
疯狂肆虐了一夜的暴风雪停了,太阳高高悬挂在琪琪格拉山上,天还是那样的瓦蓝瓦蓝,白云像棉絮一样装扮着骏马般琪琪格拉山的马脖子。山下一片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是那样的美丽而宁静。冰川河依旧咆哮着、翻滚着冰雪水朝下奔流不息。
岸边停着几架直升机,还站在一群人,他们的中间是严岩与骏马太阳凝结而成的冰雕。江涛牵着白龙驹,斜挂着冲锋枪,旁边是几个武警战士用担架抬着的齐舒雅、谢红莲、李晓军,还有司徒玉秀。严中华,李春和的身后是魏刚、阿古太、安启曼大叔。
严中华为儿子摘下军帽,缓缓举起右手:“好儿子,你用生命完成了自己人生最出色的答卷!”
武警战士们在鸣枪致敬。
江涛举起右手紧握成拳,说:“严岩,你放心吧,明天我们和你一起去参加高考!”
高考的日子到了。波尔及其旗的五个考场外面彩旗飞舞,人们安静地在街道两侧,看着年轻的学子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向人生的考场。
旗一中考场的外面却没有一面彩旗,只有黑纱与挽联。围观的入群人人神情肃穆,满含泪花。走来一支特殊的队伍,江涛手捧一顶狐狸皮帽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后是每两名考生分别搀扶的齐舒雅、谢红莲、李晓军、司徒玉秀。在身后是另外两名考生举着的大红条幅,条幅上写着白色的大字“严岩在我们中间”。条幅的后面是黑河镇的其余三十名考生,他们四十七名考生的胸前,都别着一朵白绒花,庄严肃穆走进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