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旅】缥缈的银河云追月(小说)
老潘大娘迎合着,嗯啊着……
前面就是那片乱坟岗子,很多墓碑高矮不齐、形状各异。在这黑鼓隆冬的深夜里,人一旦步入这片鬼魂出没的区域,不禁然间就使人不寒而栗,浮想联翩……
那些坟丘以及那些随风荡漾的招魂幡,左摇右摆,恍恍惚惚、眼前就好像有一群尤物在蹦跳,在舞蹈,在哭泣……顿时,我的灵魂仿佛出了窍,感觉头发没了,帽子也不翼而飞了!我急忙去摸帽子,但帽子明明还扣在脑袋上啊!看来,我的胆量确实太小了!
“娘,娘啊!你看看那边是啥?几团星火飞来飞去,好可怕啊!”我急忙躲在母亲的身后。
老潘大娘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头,说:“民,莫想到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恁胆小,那不算啥,俺见多啦,啥鸡巴都不是,只是几团鬼火罢了。你瞅瞅,它只会胡飞乱撞唻,又不会吃人,怕啥哩呀。”她说着就把石头投掷了过去。但是,那几团鬼火却依然忽忽悠悠漂浮着、游走着……
躲在母亲的身后,我战战兢兢地往前摸索着,最终还是过了那段令人心悸的鬼地方。
按照我事先捏造的谎言,就领着老潘大娘在那条山沟里寻找起口袋来。但是,谎言总归是谎言,寻找的再认真再仔细也是枉然。
母亲气急败坏嚷嚷着:“尻它娘!这个破手电筒,莫多大会儿就没电了,这,这可咋弄啊?”
“老王嫂,恁先歇歇,俺再仔细摸摸。”老潘大娘仍然不死心,由此看来,她真是个会过日子的“葛朗台”。
但是,能够找得到吗?
“老潘大娘,不如这样,你们瞧,那片萝卜地就在不远处,咱们悄悄过去,手脚利索点儿拔些萝卜咋样啊?”我断定,老潘大娘肯定不会反对的。但是,我母亲却大为恼火,手指着我呵斥道:“平时我是咋教育你的,王八羔子,一扭头就当成耳旁风了?不能去,坚决不能去,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娘,你误会了,我是这样想的,觉得老潘大娘这把年纪了,她太可怜了,从那么远的路跑过来,摸索了大半夜啥都没有找到,还要两手空空赶回去,是不是有点儿对不起她呀。”我瞅着老潘大娘。
“就是唻,既然俺民这样说,还不如去冒个险,指不定还能弄两个……”老潘大娘有些兴奋了。她盯着我母亲劝说着,“走吧,老王嫂,反正地里又莫人,摸上几个萝卜回家炒着吃,煮着吃,蒸着吃,嘿嘿嘿……”在迷蒙月光的映照下,老潘大娘得意笑着,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母亲犹豫不决,仿佛思绪万千,最终在老潘大娘的鼓动下还是点头同意了。进了萝卜地,多部分萝卜都被社员们挖走了,只剩下一陇地没被起走。我们三个人弓着腰驼着背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一不做二不休,都开始动起手来。我掏出腰间那把小刀用力刨着,不大会儿就弄出来五六根萝卜。老潘大娘和我母亲都没有带任何工具,只能用手拽。但是,土地很干燥,萝卜结结实实地长在土地里,根本就拔不出来。我斜眼扫了她们一眼,她们两个累得吭吭哧哧,却犹如狗拿刺猬无处下口。无论她们两个再怎么卖劲,只拽下来一大把萝卜叶子。
我悄悄溜达到她们跟前小声说:“你们这样可不行,赶快去找根树枝过来挖,那样虽然有点儿慢,肯定也比徒手刨要强很多倍呐。”
老潘大娘站了起来,她伸了伸腰,竟然忘乎所以地大声嚷嚷着:“咦——娘了个皮,俺这两个不中用的老东西都老糊涂啦,还莫俺民聪明唻,哈哈哈……”她竟然开怀大笑起来。
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了一群恶狗的狂吠声!狗叫声越来越近,我望着远方,几团绿色鬼火闪烁跳跃着,不用猜肯定是狗的眼睛!我们顿时惊慌失措,拔腿就跑!
【八】
几条恶狗狂叫着向我们扑来,在这危机时刻,母亲却摔倒了。我惊慌失措,急忙从腰间掏出“火柴枪”朝着前面那条狼狗开枪射击,“砰!”的一声,“火柴枪”虽然没有杀伤力,却能喷出一团火舌。几条恶犬顿时被吓得一阵阵惨叫,急忙调头往回逃窜。我又掏出“轱辘箭”朝着那条狼狗射去,因为距离比较近,那支箭不偏不斜射中了它,它“叽嗷嗷,叽嗷嗷嗷……”惨叫着逃命。与此同时,其他几条狗也失魂落魄,箭也似的拼命逃窜。眨眼之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我却特别贪婪,抱起那几根萝卜才朝着母亲跑去。母亲可能被吓晕了,嘶哑呼喊着:“民,民,你跑在哪里去了呀?”
我跑到了母亲的面前,她仿佛见了鬼似的一阵哆嗦:“咦——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俺民被狗……民,你将将弄啥哩呀,咋不赶快跑呀,还以为你被狼狗咬住了,可吓死我了。”母亲依然惊魂未定。
因为天黑,我开枪射狗的时候母亲都没有看见。我嘿嘿笑道:“不就是几条破烂土狗嘛,还想咬人呐,要不是它们逃得快,我一箭射死它们!”
“尽逞能,还想射死它哩,”母亲白了我一眼,“俺又不是莫见过你那个破线轱辘做得箭,一根芨芨草上安装一根大头针,就那个龟孙样,能有多厉害啊。”母亲耻笑着,同时又十分疼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民,赶快跑吧,别瞎逞能啦。等会儿那些守夜的社员赶过来,再加上那几条狼狗,追上咱们可就惨了!”见我怀里抱着几根萝卜,又惊奇道,“咦——娘个皮,都啥时候啦,还惦记着萝卜。”
“这几根萝卜是给老潘大娘的,”见老潘大娘走了过来,我就把萝卜全部递给了她,她也不客气,一把接了过去夸奖道:“咦——还是俺民这孩子懂事,天不怕地不怕唻,都把萝卜送给俺,恁,恁吃啥?你看看,他老王嫂,这,这叫俺咋弄哩呀?”她很贪心,并没有分赃的意思。
母亲暗地里掐了我一把,小声埋怨道:“你个傻龟孙,也不留两根给恁娘,都给了她。”
我当时就有些后悔了,但为时已晚。
第二天清晨,我把“大毛头”堵截在路上,当时那个气啊,可谓是七窍生烟!我踢了他一脚,吼道:“大毛头,你个傻小子偷了老潘大娘的花布口袋,却无辜连累了我。昨天晚上我们去寻找那个破口袋,你不知道,那几条狼狗差点儿咬住了俺娘,要不是我那把火柴枪,那可就惨喽!都是你小子惹得祸,笑,还呲牙笑呢?脸皮真够厚的!”
“大毛头”哭笑不得,撇嘴道:“那有啥呢煞,不就是一个破口袋嘛。等着,等我下午回去就把它一把火烧了。那个老太婆真够小气的,扣扣索索,铁公鸡一毛不拔……”他嘟囔着,似乎挺有理。
“千万不能烧口袋啊,悄悄扔到她家门口不就得了嘛。萝卜你拿去吃掉就算了,干嘛还要烧口袋呢?”
“这点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作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嘿嘿嘿……”他可能是看三国演义小人书看多了,居然还知道利用孙子兵法。
“大毛头”名叫陈卫国,他与众不同,长得肥头大耳,浑身肉嘟嘟的。在当前之下,他这样的身材并不多见。母亲就此事经常含沙射影埋汰我父亲:“整天就会吹牛会写文章,会写文章又有啥用处,养的孩子都跟劈柴棒子一样精瘦。你瞅瞅人家那两个‘毛头”,浑身上下除了骨头尽是肉……”
父亲撇嘴道:“那是,谁能跟他比啊,毛头他爹是做饭的伙夫,从古到今,啥时候都饿不死炊事员的。”
老潘大娘说的话似乎更直接、更气人:“这年头啊,干啥工作都不如当伙夫,恁瞅瞅毛头他爹,他过得多滋润啊。自己吃饱喝足了不说,还常常掖点儿藏点儿带回家,恁瞅瞅他那两个孩子,养的一身贼膘,跟小猪一样,嗨!啥都不说啦,人比人气死人啊!”
“毛头”的脾气很温顺,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有同学说他就像一头没有脑子的猪。我经常取乐戏耍他,让他背着我上学,他竟然乐此不疲。有人说:“你们瞧瞧那两个活宝,一个肥头大耳的就像猪八戒,那个民却瘦的像个孙猴子,孙猴子孬点子就是多,还骑在毛头的脊背上,真气死个人。”
王大胡子叔叔撇嘴道:“那有啥可气的,你们懂个屁啊,那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你屁事!”
“哈哈哈……”人们都在嘲笑我们俩。
毛头穿的衣服却特别寒酸,衣裳裤子基本上都是捡他母亲的,上身是件黑色的对襟夹袄,裤子也是捡他母亲的扁裆薄棉裤,鞋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大母脚趾头像个蒜头似的从鞋窟窿里面探头探脑。鞋的尺码有点大了,一走路就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
毛头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人送外号“二毛头”,“二毛头”整天拖着青鼻涕,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很不招人待见。放了学,他无所事事,常常像只跟脚狗似的尾随着我们。他的穿戴更加寒酸,衣裳裤子补丁落补丁,但依旧还袒露着屁股蛋蛋。
星期天,“大毛头”甩掉了弟弟,领着我到冯家海子去摸鱼。到了那条小渠沟边,我们先用泥巴把渠道两端堵死,然后就跳进去把渠道里面的水淌浑,俗话说,浑水摸鱼嘛!
今天的运气并不佳,折腾了半天只摸到了三五条小狗鱼。大毛头拧了一把鼻涕往裤子上抹了一把:“民,听人家说冯家庄子那边有片稻田,里面有好多好多的鱼,不然咱们去看看,咋样啊?”
我瞭望着远方:“那么远的地方,以前不是去过一趟吗,实在是太远了,懒得去。”我唯唯诺诺,以前跟着他去过,那次却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七八公里的路程,艳阳高照,又渴又饿,苦不堪言。
“走嘛,走嘛,这次又不是上次。”他搂着我的肩膀头吹嘘,“你不知道吧,稻田那边还种着一大片瓜地呢,摸不着鱼,还可以摸瓜吃嘛,嘿嘿嘿……”他提了提扁裆裤坏笑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眼睛珠子都看不见了。
我动心了。我们两个勾肩搭背走着,走了很长时间,下午才找到了那片水稻田。水稻田很庞大,仿佛一望无际。“大毛头”脱了个精光就跳进去开始摸鱼,不大会儿就摸到了三条小鲫鱼。
此刻,万里晴空,火辣辣的骄阳似火,只把人烤的头昏脑涨。我头顶着藤条筐子,也无心观望大毛头摸鱼,稻田边缘有棵歪脖榆树,我便朝着树底下走去。这一去却收获不少,我看到了半个甜瓜和几块瓜皮!
我朝着“毛头”喊叫起来:“毛头,快点儿过来煞,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有意挑逗他。
【九】
“毛头”跑了过来,见是半个甜瓜,便兴高采烈地从腰间掏出小刀,然后把瓜切开,我们两个盘腿坐在地上得意洋洋地吃了起来。
“哪能这样吃啊,你看看我,要这样吃瓜才行啊。你那样吃真浪费糟蹋甜瓜!”他连瓜瓤子带瓜皮一起吃着,吞咽着,“这样吃才得劲呢。”
“那好,我吃瓜瓤,你吃瓜皮总行了吧?”我一脸的坏笑。
“去你的!我又不傻!”他笑得满脸开花,突然间,他好像得了狂犬病似的吼叫起来,“民,你快来看啊,那里是什么?”
举目望去,水稻田边是一大片草甸,草甸里面白花花一片,估计是一群鱼。我们两个急吼吼地跑了过去,一瞧,果然是一大片小鲫鱼;白花花的小鲫鱼被卡在草丛里,搁浅了动弹不得。我急忙用藤条筐子把鱼往一起归拢,不大一会儿,小鲫鱼便成了一座小山包。接着,我又去归拢第二个小山包。毛头却用筐子对准水口子接鱼,只一小会儿就接收了一筐子鱼。
我擦了一把汗,欣赏着一堆堆山一样的鱼。“毛头,再别弄了,你看看这么多的鱼,用拖拉机都拉不完啦。不如这样,你先跑回去叫家里人过来,让邻居们多拿些水桶过来,咋样啊?”
毛头嘿嘿笑道:“喔哟哟,我只顾低着头弄鱼了,原来已经弄了这么多的鱼啊!我还没有注意到呢,好吧,你在这里看着,我立马回去叫人。”他急忙把筐子一扔就跑。
“回来,你傻啊,还空着手回去啊?傻皮一个,哈哈哈……”我递给他一筐子鱼,“你瞧瞧你那个傻皮样,拖拉着一双破布鞋,吧唧吧唧的,着什么急嘛。”
“嘿嘿嘿,这么多的鱼,把人家高兴晕了嘛,嘿嘿嘿……”他甩了一把鼻涕,就挎着那筐子鱼急匆匆地走了。
我躺在那棵孤零零的大榆树下,此时,远处的村庄和树木被太阳炙烤得几乎要冒了烟,地平线上的景物飘飘冉冉,如水蒸气扭斜着攀升,眯眼眺望,四处的景色景物好似一缕缕海市蜃楼升腾着……
等待着、盼望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毛头这个小子总不会吃饱了喝足了才来吧?我又渴又饿,瞧见地面上还有两块瓜皮,便厚着脸皮模仿着毛头那样去吃,连瓜皮一并通通吃了。原来,这瓜皮也如此香甜可口呀!
太阳即将徐徐降落之前,毛头带领着一大群邻居们过来了,我瞧见了我的母亲,她身后还尾随着我那两个妹妹;老潘大娘和老潘大爷也挑着担子来了,后面的人群还源源不断而至。
我母亲以快速的动作装满了两大桶鱼,两个妹妹也装满了两洗脸盆。但是,再怎么贪心,偌大的鱼堆还是那么庞大。我为老潘大娘装着鱼,“老潘大娘,这下你可高兴了吧,这几堆全部归你,你挑得动吗?哈哈哈……”
“民,你真是俺的好小儿啊,平时真莫白心疼你,哈哈哈……”老潘大娘兴高采烈,居然朝着天空咧着缺齿少牙的嘴巴狂笑不止。据估计,她这会儿总不会再提起她那个破花布口袋了吧?
——2017年7月29日完稿于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