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月光沁凉如水，小英躺在床上泪水止不住的流，她不知道那个钱包怎么到了自己的窗台下面，她仿佛听到无数的声音在说“贼，贼，小英是个贼”还怎么在剧团工作啊，当初来县剧团，团长都夸她唱的好身段好表演好以后要推荐她去省剧团的，要去大剧场演出，要上电视要给大人物唱的……小英刻苦努力，除了琢磨唱法就是练身段，一点都不敢懈怠，等自己有了名气挣很多的钱，给娘把病看好，想到这里小英心里更难受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明天人们的眼光和评价，前途没有了，还有可能被开出……小英蜷缩在床角浑身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县城的烟囱下面躺着一具女尸，小英一身戏服化了妆从烟囱上跳了下来，乡亲们帮着乔友把小英拉回家埋了，县剧团赔了五百块钱，那个李玉和找不见人影了，兰君在家哭了几天，突然就失踪了，村里再也没人看到过她。有人说那个李玉和在外乡被一条凶猛的大黑狗给咬了得了狂犬病自己跳到河里淹死了。
　　 很多年后村部从北楼搬到了新盖的大院里，北楼又归还给了李家，李家人都在外地，年老的小云搬回了自己的旧家，疯病好了很多，可是脑子稀里糊涂的，总是念叨以前的事情，念叨兰君念叨小英，李家请了保姆照顾小云的生活，小云神神叨叨的讲关于黑狗关于纸人的故事，半夜她叫醒保姆在空旷的大院子里转悠，保姆仿佛看到了晃动的黑影儿，回屋就开始又哭又闹，说话的声音和死去的小英一模一样“小云大娘我真傻，他们批斗你我应该救你的，我还跟着他们一起折磨你，我有罪我该死，我有罪我该死……”哇哇的大哭，街坊四邻听到动静都来了，有人说：“她这是撞客了，给她吃馒头”，有胆大的给保姆一个馒头，一转眼就下肚了就是吞下去的，保姆还是闹：“叫我爹去，我想我爹了，我要见我爹。”有人把乔友叫来了，乔友老了，瘦骨嶙峋的耳朵也聋了，乔友拄着拐棍来了。有人大声跟他说小云附体在保姆身上了，乔友老泪纵横，拉着保姆的手叫着小英小英，两个人抱头痛哭。保姆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任何事情，保姆听人们讲昨晚的事情，吓得脸色惨白，第二天就辞工不干了。北楼变得阴沉可怕，每家大人都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要靠近北楼，都说北楼闹鬼。白天的时候，小孩子路过都好奇的往里张望；晚上的时候，没有人敢靠近。大家央求乔友住进北楼，一方面和小云互相照顾，另一方面乔友老了听不见看不见胆子大，啥都不怕。
　　 在外地的李家人回来了，他们不相信鬼怪和鬼怪附体这种说法，他们笑着说，那个保姆的情况是得了一种病，被惊吓之后的一种精神错乱。他们一家人把北楼当成了度假的别墅，院子里种上了鲜花树木，树下搭起了遮阳伞，把汽车停在大门口，经常有汽车喇叭的滴滴声，他家孙子有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两个人十来岁的样子，夏天来北楼度暑假，两个孩子有时候满院子跑着玩，有时候在院子里写作业，年老的小云坐在树荫下看着他们傻笑，她经常叫小女孩儿“小英，小英”，小女孩跟小云讲不清楚就答应着。
　　 有一天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了一夜的暴雨之后又开始下小雨，一连下了五天五夜的雨天晴了，在北楼的最里面的院子里塌陷出一个洞，李家人请来工人想把洞填平，工人拿手电筒往下照，洞很深，四五个小伙子商量一下打算下去看看深浅再准备填洞的土，有人腰里绑上绳子，拿着手电筒就顺着绳子出溜到洞里去了，他到了洞底发现了块竖着的石板像是一道门，他又顺着绳子爬上来报告给李家人，大家都很兴奋，街坊四邻都围了过来，大家议论纷纷都说是发现宝藏了李家祖上给后人留下了财宝，这时候赵海涛也来了，赵海涛是村里的头头儿，他来对李家人说“洞里的东西你们不能动，这是村里的公产，本来这房子是解放之后被政府没收了的财产，现在只是让你们住……”李家人愤愤不平：“我们这是祖产，要不是你们觉得闹鬼你们也不会还给我们的，房子是我们祖上盖得，宅基地也是我们家的，政策有规定，是要还给我们的。”双方争得面红耳赤，李家文成的老大儿子已经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他喝住了子孙和赵海涛的吵闹，他把家人叫到一起说：“这么些年咱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比谁差吗？咱们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可是和乡亲们相比我们生活在城市里，你们都有体面的工作，孩子们也在很好的学校里读书，平时生活不缺钱花。突然有这么个洞你们就沉不住气了，要和乡亲们争……”他儿子说：“爸，不是我们要争，他们也太欺负咱们了啊，凭什么他说不是咱的就不是咱的了呢，至少咱要咨询下律师，实在不成咱和他们打官司，看看国家到底判给谁？”家里人也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自家的道理，李文成的大儿子说：“孩子们飞来横财很多时候也是飞来横祸，不要觉得是什么好事儿啊，咱们不和他们争。”老爷子在家里是很有威信的，大家虽然心里不服，嘴里都不言语了。赵海涛找人来把洞口封上了一个大的石头碾盘，告诉李家人不允许随便打开。
　　 李家人把老爷子送回了城里的家里，剩下的人有的咨询律师有的找考古学家，一家人忙的不亦乐乎，赵海涛也没有闲着，他找村里人从隔壁的院子往北楼的院子里挖，他要挖出一条地道偷偷的把东西弄出来，没人会告诉李家人的。
　　 李家的两个小孩儿对宝藏的说法不以为然，他们两个照样玩，照样写作业，有一天家里的人都外出办事儿了，他们两个在家写作业，写完作业之后两个玩藏猫猫，在北楼的一间废弃的小耳房里小女孩儿藏了起来，在墙角的角落里黑暗的柜子里，她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哥哥发现自己，好长时间没有动静，小女孩儿站起身来准备去找哥哥，突然柜子的底儿漏了，她一下子卡在柜子底儿的破板子里，使劲挣脱了破洞，推开柜门，小女孩儿回头看到黑黝黝的洞口，吓得她跑去叫哥哥，小男孩听妹妹说有个洞，兴奋的从房间里找了个手电筒，拉着妹妹去看个究竟，手电筒的亮光下，洞口可以看到一架铁做的梯子，经历过一些年头锈迹斑斑，有的地方都锈的掉铁沫子，哥哥胆大顺着梯子到了洞底，妹妹也跟着哥哥下来了，洞里很宽阔，里面有一些箱子和柜子，都是已经打开过，箱子和柜子都是空的，顺着洞往前走走了一段就到了白天发现的那个洞里，一块石板横在面前，过不去了，两个孩子觉得没啥好玩的，就顺着原路回到了柜子里，两个人既兴奋又有点害怕，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现也觉得无趣。小女孩晚上睡觉的时候告诉妈妈“我和哥哥有了新发现，关于你们的那个洞的事情”“小孩子别瞎说，你们懂个啥？”“妈妈，妈妈真的啊，我和哥哥都进去玩了，洞里什么都没有，不好玩”孩子的爸爸听到孩子的话问小女孩“你们怎么进去的，难道你们能搬得起那大碾盘？”“爸爸，爸爸我们从小耳房的柜子里进去的，不是从院子里进去的。”爸爸大骇，赶紧叫家里人一起去看个究竟，小女孩儿说的没错，洞子里除了几个空箱子什么都没有，大家非常失望，还是不死心，又翻找了一番，找到一个袋子里面用油纸包着一个账本，里面记录着一些捐献记录，全是祖父当年捐给八路军的粮食啊，药品啊，钱物的明细，还有八路军的一些盖着公章的收据，大家还不死心走到石板那里，把石板撬开，还是一个洞，顺着洞往前走，有一些柴草，偶尔有些农具和锅碗瓢盆的，再往前走有个大铁箱子，锈住了打不开，大家一直往前走，走出去二里地，有一个洞口，大家顺着洞口爬出去是一座旧窑，旧窑旁边就是村里的公路，大家唉声叹气的觉得瞎折腾了一气儿一无所获，一下子觉得又累又饿，天马上就亮了，回去补个觉吧，有人说“吃完饭再下来研究铁箱子，说不定里面有宝贝呢”“算了算了，有宝贝也被祖父捐出去了，我可不看好那个破箱子，要看你们看，我没兴趣”一边聊一天一边往家走去。
　　 赵海涛带着三四个小伙子连着两天在挖通往李家的暗道，几个人吭吭哧哧累的半死，可是也不愿意多叫人来帮忙，谁干的多谁分的多啊。赵海涛一直这样给他们鼓着劲儿，轮换着一直挖到后半夜，还真挖通了。正是那块石板那里，可是石板被人砸碎了，到洞里一看什么都没有，破箱子里空空如也。“一定是李家人先咱们一步下来了，金银珠宝都被他们拿走了，靠，咱们晚来一步。”赵海涛气得直跺脚，带着几个人顺着洞追下去，到了铁箱子边上，赵海涛高兴的合不拢嘴：“他们东西太多拿不了，一会儿他们还会回来，咱们不能错过这箱子宝贝啊”几个人用带来的工具把铁箱子的锁撬开了，又用锤子，螺丝刀把锈住的柜子打开，“里面真有东西啊”赵海涛抱出一个圆圆的瓶子，日月久了加上地下潮湿，都看不出是啥材质的了，赵海涛用锤子把瓶子口砸开，一股淡黄色的烟冒了出来，气味异常难闻，让人睁不开眼睛，不一会儿赵海涛嗷嗷的叫喊眼睛痛，痛的在地上直打滚，几个小伙子吓坏了，赶紧把赵海涛背出了洞，打110去了医院，没到医院赵海涛就断了气，其他几个小伙子的皮肤也起了泡溃烂了，疼的要死要活的，村里人得着信儿，都不敢到医院来看他们，医生说他们中毒了，中了一种气体的毒。
　　 李家人听说这件事暗暗庆幸，庆幸当时手边没带工具，庆幸没有执着的打开铁箱子，也感慨祖辈曾经慷慨的捐献钱粮和物资给八路军，账本上的数字加起来可以再盖三处和北楼一样的房院，也暗暗佩服祖上的眼光和魄力。
　　 政府派人去医院了解几个人中毒的情况，好在医疗水平进步了，他们几个因为中毒不深，保住了性命，可是脸上身上一定会落下很深的疤痕，有当年在李庄抗日期间工作过的老革命回忆说，当年挖那个洞是李家为八路军藏粮食和药品用的，有的时候伤员转移不出去也会藏在洞里养伤，当时日寇疯狂的扫荡为了安全起见知道这个暗道的人并不多，后来和日寇展开了地道战，石板外面就是当年的地道，之所以用石板隔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伤员和粮食物资真被鬼子堵在洞里，好打开石板转移出村，那个铁箱子和瓶子是当年日本人用的毒气，缴获之后封存在铁箱子里，没有转移出去，负责铁箱的八路军就牺牲了，这口铁箱子就被遗忘在了这条旧地道里了。
　　 政府给李家的祖上迁了坟，把李文成父亲的遗骨迁到县城的烈士陵园，还给他立了一块高大的纪念碑，李家人个个佩服自己的曾祖父是个有魄力有担当的民族英雄，很为自己贪财的想法脸红，李文成的大儿子跟自己子孙说“钱这东西啊，没有它日子不好过，太多了不定惹来什么祸端呢。够吃够喝之后，多想想别人，想想这个社会上还有一些孩子上学都有困难，还有一些地区的人得了病都不舍得看，你们要记得节俭，有能力的时候，帮帮别人，这是咱们李家的传统”
　　 李庄的人再从北楼经过都会敬佩的停留几分钟，和身边的孙子孙女讲讲北楼的故事，讲讲善恶的故事，讲的次数多了，流传的广了，还是有人会说关于旧窑旁狐狸精的洞，关于黑狗和乔友的情谊，关于兰君和小英的命运，关于一口能吃一个馒头的疯狂的保姆，说的人神神秘秘的，听的人大大方方的，现在的年轻人谁还相信鬼神的传说呢？不相信并不妨碍他们愿意听一些久远一点的故事，神神鬼鬼是善良的人们的一种寄托内心美好愿望的情结，或许没有能力解释一些事情的时候，或许没有能力打开心结的时候，能够帮助他们脱离痛苦，能够帮助他们战胜恐惧的就是那美丽的狐仙，无所不能的鬼怪吧，这是中国历史上特有的一种文化，在这种文化的熏陶里，善良得以延续，邪恶得以惩罚，信与不信之间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人性善恶不同的表述方式罢了。
　　 李家人把北楼捐了出来，他们说：“北楼是属于李庄的，不是属于某一个家庭或者某一个人的，北楼是为了护佑李庄而存在的，只有把北楼交还给李庄才是最合适的。”李家人离开了李庄，李庄人决定重建北楼，把地下的洞填埋瓷实，把旧房子拆了重新盖成了五层的小楼，单单开辟出一间房子放了当年的李家祖父捐献的账本和赵海涛打碎的铁箱子和曾经的毒气瓶，整个大院还是叫北楼。宽敞明亮的楼房给李庄的所有老人用来做了养老院，种上了花草树木，开辟了池塘喷泉，摆放开了靠背椅，葡萄藤下有下象棋的老人家，树荫小路上有散步的老人家，小池塘几尾游鱼，喷泉边水声细碎，护理员用轮椅推着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有村里的孩子来北楼养老院帮老人剪剪指甲，打扫下卫生，帮着老人收拾下房间，给老人带来自己不舍得吃的零食。小云和乔友也在这里养老，他们真的老了，不再记得过去以及过去的事情，就每天静静的坐在那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天上的云彩，小云有的时候看到个小女孩嘴里会叨咕叨咕的喊：“小英，小英。”乔友经常管照顾他的护理员叫：“兰君，兰君。”
　　 每年都会有人来北楼养老院捐款，捐日常用品，所有这些老人们在北楼养老院无忧无虑的生活着，他们的子女和村子里的年轻人也都会定时的到北楼来当义工，帮着照顾这些老人打理庭院的花木，清扫院子，买各种用品。所有人没事儿的时候都愿意跑来北楼养老院为这些老人服务，把这些老人伺候的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李家人也会不定期回到北楼，他们说北楼是他们的家，这里的老人都是他们的家人，他们老了也会回来这里养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