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人间百态】三生债(征文·小说)
中原突围部队成功渡过丹江,接下来,地方民团加紧搜索掉队的共产党伤兵,到处都是白色恐怖,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很不幸,地下党组织和爷爷失去了单线联系。长期缺粮少药,两名伤病员的伤口严重感染,爷爷辛苦采集的中草药早已不见丝毫疗效。看着逃出魔掌的战友一点点在熬干生命的油灯,爷爷的心一阵阵地绞痛。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弄来红伤药,一剂药品一条命,买药,需要一大笔钱哪!
爷爷把枪擦了一遍又一遍,一咬牙又干起了老本行。他一口气跑出十几里路,蹲伏在那个人迹罕至的三岔路口,为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他今夜必须要干最后一票。
爷爷从早晨一直蹲到太阳下山,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但是,除了三三两两打柴的村民,一整天没见衣着光鲜的富人从此路过。天之命也!他喟然长叹,正待转身回去,忽见路口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天色阴暗看不清来人行装,单从褡裢里传出的叮当二声,就可以断定里面装有大把银元!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寻来。是你自己撞枪口上的,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呯!”一声枪响!
“啊!”来人中弹倒地,声嘶力竭大叫出声。
爷爷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下岭,上前一把扯掉他背上的钱褡裢。
来人还剰最后一口气,他拼尽全力,拽住钱袋死不松手。
“荷花啊……驴儿啊……”濒死之人哭出了声。
爷爷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哪是什么富人,这不是红岩沟那家堡垒户吗?脖子上挂的旱烟袋,独山玉烟嘴儿,红铜烟袋锅子。曾在他家多次窝藏,一个炕头打火镰吸旱烟,今天咋会看走眼了?!
……残阳如血。
余下的事情差不多已经明了。
五
最后,爷爷还是抢劫了死尸褡裢里的银元,他连夜潜入厚坡街,用这血染的十二块银元买回来一包枪伤药……
后来爷爷入了党,从地下转入明面,不久担任了本地的支部书记。接着拥军支前,剿匪反霸,斗地主分田地,爷爷样样工作都十分出色。一顶顶桂冠戴在他的头上:土改先锋、支前模范、反特能手、民兵特等射手、农业学大寨标兵……多次得到上级嘉奖,也赢得了无数百姓的衷心拥护。
爷爷活到六十,早已力不从心,不得不从支部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为了发挥余热,他捡起年轻时的老行当,专心专意给生产队喂牛。家里拥挤,我和爷爷睡在牛屋里,听他每晚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的生平事迹。终于有一天他讲不动了,严重的中风让老人嘴歪眼斜、口诞直流。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大年夜,他似乎意识到大限将至,敲击拐棍,把我爹和我唤到病榻前,用他口齿不清的一张嘴,向后代坦白自己最昧良心的一件事。
他说:“我光明磊落一辈子,但这事做的实在亏心,如果带进土里,将来也无颜去见马克思。我打死了一个拿钱救妻儿性命的庄稼人,害得人家孤儿寡母家破人亡,得财又伤人,我窝在心里愧疚一辈子啊!”
爷爷从枕头底下摸出十二块银元递给我爹,对家人坦承,这是在医好两个伤兵后,组织特意补偿给自己的药费,他把多余的缴了党费,只留下这十二块,希望我爹有机会暗地里送还给那家苦主。我知道,只有这样,爷爷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爷爷生前党性很强,从来不给我爹和我开绿灯,保送、参军、转非、教学,各种走出农村的机会,他都优先照顾了家庭困难军属烈属,以致于多才多艺的我爹到老只学成了掂瓦刀的泥水匠。爷爷死后,我爹整天愁眉苦脸,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把十二块银元送还人家?他思考了很久很久。十年碰见个闰腊月,我爹他多方打听,得知这家准备翻修房屋。机会来了,他怀揣牛皮纸包着的一摞银元,掂起瓦刀跑了几十里,非要给人家帮工不可。不要工钱,只要求落个肚子圆,那家人也不知自己哪辈子烧了高香,欢天喜地答应下来。我爹干活踏实,立柱前夕,他趁人不备,把怀揣的十二块银元连同牛皮纸,压在了新房子东屋第二个柱顶石下面。
爹是个实诚人,见不得歪歪斜斜,一句瞎话憋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口。帮工回来交代我,你爷欠人家的我还了,埋的地方只对你讲了,好事不在忙中取,发财不在起五更,下一步,就看你娃子生啥办法,既不让你爷爷背骂名,又让人家心安理得取出来用……
六
余凡讲完来龙去脉,眼睛红红地看天。
一股春寒料峭的风掠过山洼,吹得我鼻子一阵阵发酸。
作品内涵深厚,放大了人性中的善和恶,假和真,使得人的本性中的纯真和良知被一览无遗。另一方面,人性深处的虚假也在寻找暴露的机会,这种形式就是荣誉第一,掩盖错误,漠视生命。梦外人将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善恶观念描述得厚重而到位,矛盾冲突中,最终真善美战胜了假恶丑。在物欲横流人心虚伪的现今社会,具有发人深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