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珍跪下给刘丽娟磕了三个头，又要给杨平坤磕头，被杨平坤拉住，说：“好了，好了，你算碰到好人了，好人是不在乎感谢的。”
　　 付秀珍说：“我这辈子是没办法领他养他了。就让他给妹子养老送终吧！”
　　 刘丽娟让郑小明叫妈妈，小明怯怯地叫了一声，付秀珍伸手去抱小明时，小明却害怕似的躲到了刘老师的身后。
　　 回到监舍，大家都来打听情况，付秀珍“噗嗵”给李蕊跪下磕头，说：“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六
　　 对于付秀珍和陈丽丽来说，确实判的过重。但她们似乎看透了世事，对一切皆不在意。她们知道，上诉期满，她们就要被送往“新乡”或者“开封”等大监狱，在本市看守所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她们都依恋着我，一边一个，拉着我的手，一坐一天。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金所长把我提出去。到了监管室，金所长压低声音对我说：“交给你一个艰巨任务，你能完成吗？”
　　 我说：“坚决完成任务。”
　　 金所长说：“你还不知道什么任务，就肯定能完成吗？”
　　 我说：“看守所能有什么特殊任务？不就是做你们的眼线吗？”
　　 金所长说：“夜里少睡点觉，帮我们看着付秀珍，防止她自杀。”
　　 我说：“付秀珍虽然被判无期，但尚有出狱之日。她找到了自己的儿子，怎么会自杀呢？”
　　 金所长说：“别管这些，给我看好她，在送走之前不出问题，就有你的一份功劳，这对你有好处。”
　　 我答应了。
　　 回到监狱，我提议跟付秀珍挨着睡，以前是我的干女儿陈丽丽跟我挨着睡。陈丽丽有些不愿意的样子，但对我的提议还是执行了。
　　 我们都没有睡意，悄悄说了一些女人之间的私房话。我还向她询问了监狱里的基本情况，以备以后所用。付秀珍睡去后，我把那尊观音坐莲的项链戴在脖子上，反复摩挲着观音像，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我梦见观音大士坐在莲花上，驾临我的面前，我立即跪下给观音磕头，求观音大士将我带走。观音对我说，你有百日牢狱之灾，灾满之后，自有福报。你生性善良，还有许多红尘之事未了，怎么能跟我去呢？我双膝向前跪行，抱住观音的莲花座不放，观音大士探手戳着我的脑袋说：“去吧！”
　　 我是被付秀珍用手指戳醒的，我醒来突然想起金所长的话，急忙起身查看付秀珍，我见她的一只手放在我的身体上，手里握着一枚发光的小三角玻璃块。另一只手的手腕处流着液体。我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鲜血！她显然是在用这片玻璃割腕自杀。我急忙大喊：“救命！救命！”监舍内的人都从被窝里拉出来，问：“啥事儿？”
　　 巡逻的狱警听到喊声，急忙绕到前门，这时，金所长也来到监舍，还攥住付秀珍的手腕，按压止血。不一会，警车声响起，把付秀珍送往医院包扎。
　　 所幸付秀珍流血不多，不久就回到监舍。但我对自己差一点失职感到后怕。如果不是付秀珍戳醒我，我将失信于金所长，付秀珍也恐怕凶多吉少。
　　 这件事影响很大，县公安局和检察院联合调查组来监舍调查。询问付秀珍的玻璃片从何而来，付秀珍说是法院判决后，她就想自杀，在从法庭回来的路上，她捡到了那片碎玻璃，便藏起来了。
　　 自杀事件使金所长受到严厉批评。好在犯人没有生命危险，金所长也没有受到别的处分。但联合调查组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他们讯问我是怎么发现付秀珍自杀的？我当然不能说我睡着了，是被付秀珍戳醒的。我说是金所长安排我看着付秀珍，防止她自杀。我接受这个任务后，一夜未睡，听到付秀珍有异动时，急忙检查，这才发现她已经割腕了。
　　 付秀珍被转移到另一个监舍去了，她成了看守所重点监管对象。有一天，我对来监舍例行检查的金所长道歉说，真对不起，让你挨批评了。金所长对我、对所有的犯人是和善的，我们对他被批评感到不安。没想到，他“呵呵”地笑着说，多亏你发现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是批评在前，表扬在后！功大于过呀！
　　 我不解，问这是怎么回事儿？金所长说，你是我安排的，你立了功，我总得沾点光吧？我问，这个小事还能立功？金所长笑道：“当然了，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不久就会见分晓的。”
　　 没过几天，市法院来人，把我提到监管室，金所长见到我又是点头，又是握手。要知道，自从我进入市看守所，他从来也没跟我握过手的。第一位法官递给我一份市法院的《刑事判决书》，他说，《判决书》即将送达的时候，发生了付秀珍自杀事件，给耽误了。这是迟到的《判决书》，你过目吧。我匆匆看了，《判决书》既不支持检方的“贪污罪”和“涉黑”的指控，也不支持辩方的拖欠农民工工资的辩护。法庭认为，这是职务犯罪中的“挪用公款罪”，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如何认定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有关问题的解释》之第二条，判处被告有期徒刑三年。我看完《刑事判决书》，眼泪立即下来了，说，你们怎么能这么判呢？我哪有犯罪呀？那位法官说，不服可以上诉呀！
　　 在我们当地的人事部门，有这么一个规定，受到刑事处罚在三年以上的，自动丧失公职。而三年以下的却可以继续保留公职。所以，三年，对我的未来来说，是一条红线，一个节点。三年的刑期，对我的打击是很大的。
　　 另一位法官说，李蕊，你再看看这一份吧。我接过来，见是市法院的《刑事裁定书》，我跳过上面的内容，直接看结果：鉴于李蕊在看守所有重大立功表现，给予减刑一年的奖励，原判改为“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判二缓三”。既然这样，我还上什么诉呀？缓刑也是可以保留公职的。
　　 到11月18号走出市看守所，我在狱中正好呆了一百天，难道这就是观音大士所说的“百日之灾”？可我在“缓刑”期间还是一个“二等公民”呀！
　　 出狱那天，监舍里的三个女人好一阵子牵着我的手不放，陈丽丽更是依依不舍。我给了她们地址，嘱咐她们到外地监狱了一定给我写信，我会去看望她们的。
　　 来接我出狱的当然是我的老公，他开着他堂弟杨平刚的车。上了车，我才问老公：“干吗不开我的车？”
　　 老公不语，载着我驶离监狱，驶出市区，直奔我们县域。我说：“还是先回新房吧，我想我的新车新房了。”
　　 老公说：“新车新房都被我卖掉了，新房80万，新车20万。”
　　 尽管之前，我有过卖车卖房的心理准备，但那是为了“捞人”的，现在人没捞出来，老公却把房车都卖掉了，这怎么能不让我黯然神伤：“难道因为那10万修缮款，我搭进去100万？”
　　 老公掏出一张银行卡，对我说：“虽然房子和车子都卖了，但你没有一点损失。”
　　 我问：“怎么说？”
　　 老公说：“请客不到，送礼不要。我跑烂了两双皮鞋，没办成一件事。你安排的‘捞人’，全面失败。”
　　 我缓过神来，想起我们当地有句俗话“求不到官有秀才，借不到粮有布袋”，我庆幸地说：“人没捞出来，100万还在，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们就认命吧。”
　　 老公说：“‘捞人’已经过时，但‘善良’永远不会过时。”
　　 我叹气说：“我善良吗？我硬拉那么多农民工参保，表面上是为他们理财，实际上还是为了我个人和公司的经济利益，这算什么善良呀？”
　　 老公说：“可你对于付秀珍来说，是善良的。”
　　 “也不知道付秀珍会被送到什么地方？”我茫然地抚摸着观音坐莲塑像，心里充满了愁绪，“再见到她时，我把这尊观音坐莲项链送给她。”
　　 老公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