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当啷”一声。是碟子掉在地上的脆响，女儿应声跑来，着急地问妈妈怎么了？林欣欣说没事，一失手丢到地上一个盘子，叶佩佩拿起笤帚、垃圾斗清扫干净了，刚走进自己的房间，又听到厨房里“哎哟”一声尖叫，她又飞快地跑过去。妈妈右手紧紧攥着左手的食指，血水子正啪嗒啪嗒往下滴，她吓得瞪大眼睛，哇一声锐叫，赶紧问妈妈，创可贴在哪儿，我帮您找。叶佩佩按林欣欣的指使从储藏间的医药箱里翻找到创可贴给林欣欣包了手。林欣欣再也没有心情做饭了，干脆进卧室躺到了床上。
　　 耳朵里传来女儿叶佩佩在厨房叮叮咣咣的做饭声，她觉得头好疼，简直要裂了。
　　 就在昨天，林欣欣等得望眼欲穿时，接到了宋建然的信息。本来期盼着像以往一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和谐相聚，谁知，林欣欣从宋建然的动作里读出的却是某种勉强的敷衍，她原本火热蓬勃的情绪一下像被浇了冰水一样，蔫头耷拉脑的，提不起一点精气神了。草草收场后，宋建然坐到沙发上抽起了烟，眉头皱得简直要拧出水来。缭绕的烟雾呛得林欣欣咳咳咳地咳嗽，他赶紧把烟掐灭。宋建然知道林欣欣不能闻烟味儿，以往两人在一起时他从未抽过烟，今天，他太反常了。沉默了半天，宋建然重新坐到林欣欣身边，把她拥入怀里，用一种低沉、充满着某种怆然悲凉味道的口吻说：“欣欣，咱们……咱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吧……”
　　 原来就在宋建然的儿子宋晓波临上大学走时，郑重其事地跟宋建然谈了话。他说：“爸爸，有些话我当儿子的也许不该说，可是，长久以来一直藏在心里憋得慌……”话儿说到一半，却打住了，嘴巴砸着，仿佛那些话浑身是刺，难以利索地从喉咙里滚出来一样。他的眼瞅着别处，宋建然的心不由一沉：这小子整得，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似的。他刚想到会是什么呢，脑海里立即蹦出林欣欣的倩影，难道……可是，他和林欣欣向来都是十分谨慎格外隐秘的呀！从来没有过像别的地下情一样的招摇过市过。沉默，使空气里凝结着一种让人透不过去气来的情绪，好大一会儿，宋晓波才像是豁出去了一样：“您和林阿姨的事……你们可能觉得做得天衣无缝，可是您忘了那句老人言古语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每当同学们在一起聊到婚外情、出轨等字眼时，我就感觉同学们的目光像刺芒一样齐刷刷地射向我。爸爸，我是说……是说……您要不要考虑跟林阿姨断了……”
　　 宋建然低垂着头，两只手使劲儿揪拽着头发，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发出一种古怪的响声。那种被压抑着的巨大的苦痛一下扎疼了宋晓波的心，他实在不忍心再怎么说爸爸了。爸爸平时和妈妈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是，爸爸的婚外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实在对他是一种折磨，少不更事尚不觉得，如今越来越敏感地领悟了邻居、爸爸的同事们闪烁的言辞之间对爸爸的指责，对妈妈和自己的轻视，他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林欣欣脑子里一边回放着宋建然欲言又止、百般为难的神情，一边也从记忆库里重新调出世俗里有关对她指责的画面：同事、朋友、她所工作的村子……到处都是打上某种意味的目光。有时候，她就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看到他们灼灼的，又假作掩饰的躲闪目光，她心里就会升腾起一股子又怨又恨又委屈又羞辱的情愫，久久萦绕在她周围，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有时，她就感到那情愫化作了一个茧，这茧儿有一部分是她亲手做成的，有一部分则是别人代她做好的。这茧儿的成色极好，质地优良，坚硬如铁，牢牢地把她给束缚着，使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
　　 食指上的那道伤口许是太深了，创可贴一点也没管用，血在滋滋地往外流淌，她扯了一大段卫生纸，把它厚厚箍住，不消一会儿，那血又洇透了。鲜红的血像是憋着一股子劲儿，不屈不挠地往外流，仿佛要把这个口子作为她身体血液的出口，汩汩流完才肯罢休似的。林欣欣把手伸到床边，任血水子啪哒啪哒往地板上嘀嗒，手上的伤口她没有感觉得到疼，她的心，她的灵魂却真真切切在疼，是被那坚硬的茧束得的那种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