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囤
王子酒突然像疯了一般跑到爷爷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声嘶力竭地大叫大嚷:“你这个王八蛋,你害我全家,我跟你拼了……”爷爷身手灵敏,只是轻轻一甩,就把王子酒甩开了。王子酒又跪爬到鬼子军官的跟前,抱着他的大腿直摇晃:“太君啊!我冤枉啊!这是我自家的粮食,并没偷皇军的军粮啊!”他话音未落,忽见寒光一闪,王子酒的人头已然落地。
屋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呼叫声:“子酒啊!子酒……”那个呼叫的女人便是王子酒的老婆王李氏。王李氏的身边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王子酒的儿子王店之。王店之双手紧紧架住母亲的胳膊,嘴唇咬的出血,眼睛喷射着怒火。任母亲在他的臂弯里如何悲愤挣扎,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鬼子军官狞笑两声,把那把沾着鲜血的东洋刀往刀鞘里一插,朝着爷爷摆摆手,示意他过去,爷爷一副怯怯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走到鬼子身边,垂手默立,身子筛糠一般地抖着。
鬼子军官却朝着爷爷笑了:“你是怎么知道王子酒偷藏粮食的……”
“我……我半夜起来上茅厕,听到他家有动静,爬到墙头上偷偷看到的……”
“嗯!”鬼子军官朝着爷爷肯定地点点头,伸了伸大拇指,“好样的,以后,村里的保长就是你的了!”
四
王子酒被鬼子杀死的第二天夜里,爷爷半夜起炕,偷偷去了水渠游击队的营地。不过这次他大意了,他刚刚出了门楼口,就被西邻摸出来的一个黑影悄悄跟上了,爷爷走得匆忙,竟然全然没有察觉。
又过了几天,爷爷再去水渠游击队的时候,发现部队营房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战士们都不见了。爷爷一脸的懵,无奈回家。爷爷与水渠游击队彻底失去了联系。后来他多方打听才得到消息,由于叛徒的告密,游击队被县城的鬼子偷偷包了饺子,已经全军覆没了。
从那天开始,王子酒的儿子王店之就消失了。后来,村民们都传,王店之在国民党的队伍里做了大官。
时间转眼到了1947年,一个夏日的午后,奶奶刚哄着孩子午睡,忽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便起身趴到窗口向着院子望去,只看了一眼,回头朝着沉睡的爷爷急躁躁地喊:“耗子,快起来,家里闯进人来了……”
爷爷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刚穿好了鞋子,屋门就“咚”的一声被人跺开了,随即从外面闯进来了十几个身着浅绿色军服的人。大家一起上前,七手八脚把爷爷摁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爷爷嚷嚷着。
“狗汉奸,今天你的死期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个人沉沉说道。爷爷循声望去,禁不住目瞪口呆,那人正是王子酒的儿子王店之。那一刻爷爷的心里直打鼓,王店之不是干了国民党吗?如今怎么穿着解放军的制服?
王店之朝着爷爷阴冷地笑笑,厉声说道:“耗子,当年你为鬼子搜集粮食,又告密害死水渠游击队三十多名战士的性命,如今是清算的时候了!”
爷爷闻言使劲挣扎,大声疾呼:“我没告密,我没告密……”
王店之一摆手:“带走!”
爷爷不知道,王店之去年就率领着他的国民军第四团投靠了解放军,这次解放益都县城,他的队伍还立下了汗马功劳。
半年以后,新任县长王店之亲自主持了一场公审大会。爷爷被拉到台上接受人民的审判,和他一起公审的都是县城里臭名卓著的大汉奸,随后这些人又被押赴刑场。那天,奶奶一直在现场,爷爷被审判的时候,有人朝着他砸坷垃,扔砖头,爷爷浑身是血,却一声不吭,高昂着头,瞪着眼睛紧紧盯着奶奶。奶奶紧咬着嘴唇,眼睛里噙着泪花,使劲儿盯着爷爷。后来,奶奶又跟着刑车跑,她的小脚跑得很慢,跑着跑着,两眼一花,昏死了过去。
爷爷入葬后的第二天,奶奶掀开了炕头的一个木柜,从里面取出了一捆手榴弹。那是多年前,爷爷还在水渠游击队做司务长的时候,特意给她留下的一捆手榴弹,以备不时之需,爷爷当时还手把手地教过她怎么用。
奶奶拿着手榴弹走到粮囤跟前,拉开囤门钻了进去,又掀开囤底的一块土坯,弯腰钻进了那个黑乎乎的洞口。不一会儿,地底下突然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炸响,整个沙窝村似乎都晃了几晃。
这声爆炸炸出了五个洞口,一个洞口在爷爷院子里这座已经坍塌的粮囤的囤底,另外四个洞口都在王子酒的家里,三个分别在三座大粮囤的囤底,还有一个就是鬼子曾经搬过粮食的那个青石板。
爆炸声惊醒了北屋炕头上正午睡的一个七八岁的娃儿,他坐起身子,四下打量没发现娘的身影,咧着大嘴哇哇哭叫起来:“娘……娘……”哭着的这个娃儿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儿子,也是我的爹——刘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