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景让他气血上涌，只见两个形容猥琐的男人正围堵着她，他们的口里正发出淫笑，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带着苍蝇钻进牛屁股里的嗡嗡之音：“小娘们，吃你一口还真的不容易。让老子盯了这么久。”
　　 另一个男人的喉咙里嘎啦着喘息道：“嘿嘿。小乖乖，让我们兄弟俩睡一个，保你舒服。”
　　 眼见着她已经被压到了墙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嘤嘤嗡嗡着：“大哥，行行好。放了我。放了我。”
　　 这时，一个男人的双臂已经抱住了她，一张臭嘴已经拱上了她的脸，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然后，双手双脚一使劲把那人推了个狗吃屎。
　　 “他妈的，哪里冒出来的混蛋，坏老子的好事。兄弟，上。打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被重重地推倒了，随即，他的身上，脸上遭到了重击，他们用脚踩，有手扇，他们手脚不停，嘴里骂骂咧咧：“叫你管闲事。叫你管。叫你喊。”
　　 “妈的个巴子，不打你个清醒，你还不知道牛黄爷长着三只眼睛。”
　　 被打的他还是不愿放弃救她。他对着她大喊：“不要管我，还不快走。快走。”
　　 她没有走，只是一个劲地哭。一边哭一边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他的身子还被死死地压在地上，他在挣扎，在喊叫，忽然，他的手抓到了半块砖头。随即，他拿起砖头拼尽了全力向压着他身子的人砸去。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如同战士遇到了强敌，抓着砖块的他不敢松懈。形势顷刻间有了逆转，被砖头的突然袭击打疼了腿脚的两个男人放开了他，随即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腿。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其中的一人突然从身上拔出了一把水果刀，嘴里气吼吼道：“想找死我成全你！”。
　　 “大哥！小心！刀！”昏暗中，是她的声音提醒了他，他一个鲤鱼打挺生生躲过了迫在眉睫的攻击。
　　 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水果刀再次来袭，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他的手臂、腹部被重重地刺中。
　　
　　 四
　　 那一夜，随着他惊天动地的一声“啊！”她感觉自己的天塌了、地陷了。随即，她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呀！”
　　 喊声中，两个歹徒溜走了，周边的人们赶来了。随后，他被迅速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住院期间，剧团的领导通知了他的老婆，而她，作为被救的人，作为心系已久的人，作为对救命之恩的感激也常常去医院看望陪护他。
　　 与他老婆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感觉到了他和老婆之间那种不能言说的淡。看得出，他的老婆对孩子的重视胜过了对他的关心。为此，她的心里为他感到难受，感到不值。
　　 那一天，就在病房的门外，她无意中听到了他与老婆的对话。
　　 老婆问：“这么多天了，你就不想说说那个晚上为什么出了那样的事情？”
　　 “你想我说什么？不就看到同一个单位的女同事遭遇危险了，我冲了过去吗。难道不应该？别说是同事，就是不认识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况我也得去救啊。”
　　 “哈。这么说你是真的见义勇为了？就这么简单？你以为我是聋子，还是瞎子？”
　　 “你以为还有什么？我告诉你，最好不要无中生有。对我，那不算什么，可人家还是个未婚的姑娘。”
　　 “你倒是不打自招。我说了是谁了吗？我说了吗？”
　　 “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么明显，就是个傻子也懂。”
　　 “哼！最好不要被我说中，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要真有事，你信不信我以后会一撸子把你打回原形。”
　　 那一天，本来熬好了一罐子排骨汤的她没有走进病房。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相信他和她的清白终会化解那一腔妒火的。
　　 那一天，回到宿舍的她对自己，对他，似乎第一次有了深层次的思索。
　　 对他感情的流放始于什么时候呢？对此，她有点模糊，说起来，那只猫应该是他和她认识的媒介。那么之后呢？
　　 不可否认，他的二胡是最初拨动了她心弦的，她常常不由自主地在那如泣如诉、如歌如吟的婉转声里沉迷。当然，他的艺术成就并不是打动她初心的唯一。
　　 他的长相也不算风流倜傥。这是一个放到人群里绝不会闪光溢彩的人：除了肤色尚且白净外，简短的眉目下是一对单眼皮的不算大的眼睛，沿着两眼的中间下行，是一根根基厚实的状如倒挂蒜头的鼻子，两腮是肥嘟嘟的，好像常年填了两块圆糖。他的个儿也不高，身子也不伟岸，也正是基于此，那一夜，他才很快就被那两个歹徒打得那么狼狈的。
　　 到底是什么才让她这颗二十一岁的心跳动得那么缱眷，又那么的莫名惆怅的呢？应该是他对她的一份默默关注的心，还有他孜孜以求的学习精神，还有……。
　　 好久了，其实，她是一直知道他对她的真心的，她胃痛，他除了想方设法搞来了佛手外，还叮嘱她要多吃山药粥，不要吃水泡饭。
　　 他的关心是默默无声的，是如同溪水般绵延不绝的。有过那么几次，周边无人的时候，她问过：“一谦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笑：“因为你叫我哥哥。你说，哥哥不对妹子好对谁好？”那一刻，她红了脸，她想说：其实，我真的懂你对我的心，可惜的是我来迟了，你结婚早了。可最终，女孩子的矜持让她在默然中转了身。
　　 她和他关系的进一步深化出现在此后的第二年秋后。那一年，他们剧团排演了一个歌剧《跟着感觉走》。
　　 歌剧很成功，连着一百多场的演出是场场爆满。巡回演出后，剧团领导为了慰劳大家这么久以来的辛苦劳累在自己的剧团餐厅搞了一次聚餐。聚餐之后，她与他有了一次单独的相处机会。
　　 就在那一晚，微醺的他对她说：“小张，淑英，妹子，你知道吗？我活得好累。”
　　 “大哥，累了就歇歇。”
　　 “这世上的累有好多，我这是心累，歇，没用。”说着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他在她的耳边呢喃，“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爱你。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爱你就是害你，我真的不想，我忍了很久很久。我一直想着就这样看着你，只要你好就行。真的，我不想对不起任何人，你、我的儿子、女儿，还有老婆。是的，还有老婆。我不想毁了两个人，也不想毁了一个家。”
　　 “大哥你醉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淑英，你让我说完。我知道，你的心里也是有我的。有我的，对不？嘿嘿，嘿嘿，我是应该高兴啊还是应该哭？”
　　 “大哥，你喝多了，真的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这一晚，她在他的单人宿舍里留下了；这一晚，她把自己的女儿身交给了他。事后，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流泪了，说不清原因。他捧着她的头用嘴一点一点地擦着她的眼泪对她说：“原谅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不要。这是我自愿的，怨不得你。我也不想拆散了一个家庭。我们到此为止。”说罢，她含泪笑了。
　　 可是，感情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哪还有停止的可能？那一夜后，她和他之间的情感就好像开了闸的河水，再也没有了原先的平静。
　　
　　 五
　　 自从那一夜之后，他与她又有了好多次的幽会，他和她沉迷在不可自拔的感情深渊里，他的心里住着她，而她的心里也住着他，两个人就这样无拘无束敞开了心怀地爱了，爱得忘乎所以，爱得忘记了世上还有其他。
　　 很快，她有了身孕，他劝她打掉孩子。她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你放心，我不会拿孩子要挟你什么。”
　　 他劝她：“我暂时还给不了你未来。我得先离婚，可是，离婚得单位签字，得老婆同意。我们的事情已经有好多人知道，想领导签字，想老婆同意，这不是一日之功可以解决的。你得等，唉，难哪。现在你一个姑娘，生孩子，对你的未来多不好。真的不好。”
　　 她说：“事已至此，顾不得许多了。孩子，我得留下。”
　　 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他们的事情传到了他老婆的耳朵里，那一夜，老婆把他喊回了家。关起门，老婆流着泪对他又捶又打、又厮又咬，他的衣服在老婆的暴怒中发出了令人揪心的“嚓嚓”声，老婆一声接一声地问：“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那夜之后，老婆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在左邻右舍面前，老婆也没有大喊大叫，甚至没有大哭大闹，之后，老婆却一鼓作气找到了歌剧团的领导。关起门，老婆不知与领导谈了多久，谈了些啥。
　　 最后，他，如他老婆曾经说的那样被她一撸子打回了原地，开除公职回到了农村。之后，老婆带着户口本和一对儿女回了娘家。走前，老婆撂下话：“想离婚的话我劝你别说。说了也没用。今生，我会拖死你。”
　　 她的肚子已经显怀，加上第三者的光环，她已经无法再在单位待下去。
　　 他放不下她。他深深地知道，最终是自己对感情的放纵导致了她如今的处日艰难。他知道，如今的她所置身的是一个交织着鄙视、切齿、不屑的汪洋。他知道，随着时间的延伸，随着她肚子的日益隆起，她会在这个海洋里沉没。
　　 一失足而至千古憾。接着的时间里，他不管不顾地把她偷偷接到了他的母亲家。好在他的母亲家距离他家还有不短的路。
　　 五个月后，二十三岁的她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婴，而此时的他与老婆还在冷战中。
　　 心事浩茫连广宇的二十八天过去了。期间，老婆在丈母娘的劝赶下带着孩子回了家。回家的老婆不是原谅了他，又气又恨的老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着惩罚他的工程，而他就扎桩在母亲家。此时的他有家胜无家，无家却又似有家。此时的他也感觉不到红旗的端庄和彩旗的风情万种。这时的他不敢想未来，不敢想他、她还有这个襁褓中的儿子的明天。
　　 二十八天后，她的母亲找上了门，让她放下孩子跟着走。她哭，她闹，她说：“我离不开孩子，离不开这里。我和他已经这样了，回不去了，我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她母亲的手狠狠地扇上了她的脸，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脸上也打在他的心上。她母亲也哭，也喊：“你鬼迷心窍了？你不想想你现在呆在这里算个啥？他有老婆，有儿子女儿，他给得了你什么？你说，他给得了你什么？要给得了，这么久了，这么大的风刮了，雨下了，早就应该给了呀。”
　　 那一刻，听着她和她母亲的话，他无言，他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惭愧。是的，很多时候，婚姻的关系一旦缔结就是一种永久的连接，就像此时的他，想离婚吗？真的想。可是能梦想成真吗？难！不但他和她的事情已经闹得世人皆知，不但单位的领导不可能签字批准，就他老婆而言也是坚决不会离这个婚的。除此，他的内心深处还坐着两座山，两座山上分别坐着他的儿子女儿，在两座山的周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斩不断、理还乱。平心而论，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优柔寡断的，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他也是真的不能心无挂碍地放下那个家。
　　 她终于走了，在她母亲的死拉硬拽下，留下了他和她未满月的儿子，出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有幽怨，有哀伤，她发出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也听到了她母亲的哀叹：“我的傻丫头呀，不是为娘的心狠，我是为你好。以后，你还要嫁人，带着这个不明不白的孩子，你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她走了，几天后，他带着他和她的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家，好像游子出门，饱览了山河秀色，带回了沿途的风景还有特产。
　　 老婆开始并没有接纳这个孩子，老婆骂孩子是野种，是孽障。可是时间久了还是忍不住一颗母心的悸动。
　　 渐渐的，老婆对孩子笑了，有时背着他也伸出手抱了、喂着孩子吃了。那一个夜晚，孩子发烧了，他恰好不在家，最后，是老婆抱着高热的孩子去了医院，并在那里守护到天明。此后，他讷讷地对老婆说了句，“谢谢。”老婆从嗓子眼里冷哼了一句，“我不是为你。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事情好像在慢慢回归平静，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牵挂着她，他对她终是亏欠的，这亏欠是那么大。他不知道回去后的她好不好。他还在偷偷地给她写信，信里，他会写上思念，夹上孩子和他的照片。
　　 她也有回复，随信还寄来一些孩子的衣服。信里她说：“我知道你现在难，丢了工作没有钱，是我们对不起孩子了，是我们两个不计后果生下了他，却没有想到最终是害了他。”
　　 孩子周岁后的第三天，他照理给她寄了信，并且随信寄去了最新的周岁照。
　　 此后不久，她却寄回了一封信，这信前所未有的短促，信里就短短的一句话：“老秦，我准备嫁人了。”
　　 收到信的他不信，他把一张薄笺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三天后，她又寄来了他原先寄给他的照片，他的，还有儿子的。至此，他似乎才恍悟，她是真的要去嫁人了。他对自己说，寄回了照片不是为了遗忘，她带着这些又怎么嫁人？丢了又不舍。唉，她也是难。以后只要她好就中。
　　 此信，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从那以后，他不敢再写信给她，从此，便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六
　　 一晃，漫长的四十六年过去了。这一天，她的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彼时，她的儿子儿媳已经上班去了，她正在厨房里忙碌。
　　 来人问：“您是张淑英奶奶吗？”
　　 “我是。”她笑答。
　　 “知道我们为什么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