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争吵，小小的生气。形成的裂缝和沟壑是填不平的。
　　 有一次，李静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
　　 “离婚”这两个字出来，刘孜沉默了。将生活完完全全撕破，还是不妥。刘孜软了，不往单身宿舍跑了，留下来陪着李静。
　　 留下来更烦。两个人呆在一起越久，相互之间看着不顺眼的概率越大。
　　 上班成了逃离的办法。逃出来，就不想早点回去，就在干活的时候拖拖磨磨，尽量延长时间。有一段时间没有遇到叶德全了，他的郁闷无处倾述。刘孜心里的郁闷就像李静那个怀孕的肚子，慢慢越鼓越胀起来。
　　 遇到叶德全的时候，叶德全身边走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的个子并不高，脸也比较平凡，只是戴着眼镜，没有什么化妆和华丽衣物的装饰。很平凡，很普通，跟刘孜以前想象的叶德全的审美要求有差距。
　　 “叶德全，去哪里？”
　　 “去看电影。”
　　 两人匆匆擦肩而过。刘孜觉得好奇。叶德全身边不乏女子，过去看到的女子，感觉上就有距离。这一个不一样，两人似乎比较亲密。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刘孜想，叶德全的女朋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刘孜带着好奇，要去探寻。一个星期后，下班时间正好是快吃晚饭的时候。刘孜不想回家跟李静生气。
　　 李静说出第一次“离婚”以后，后来又说了几次。离婚这两个字，在刘孜心里所产生的震撼作用，也在消退，这个词的魔力也在下降。
　　 “离婚就离婚，有什么了不起。”再说出“离婚”这两个字的时候，刘孜心里恨恨的。他心想，两只脚的猪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不是满街跑？
　　 刘孜走进叶德全房间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了三四个人。叶德全正在忙着炒菜，那女子在帮忙整理桌子。
　　 “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菜了。”刘孜边往里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
　　 “没有准备你的饭，你快走。”在房间里坐着的罗宏宇说。
　　 “我不吃饭。我是来喝酒的。可以吗？嫂子。”刘孜眼睛看着那女子，很大胆地说。
　　 那女子愣了一下，脸腾地就红了。叶德全听到了刘孜的话，他放下手里的锅铲，横在刘孜和那女子之间。
　　 “你老婆把你脖子上的绳子取掉啦？”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笑了。刘孜当然知道这是叶德全化解那女子尴尬的办法。他也不觉得难堪，脸上挂着笑，也不回答叶德全的问题。
　　 “我坐一会，坐一会就走，不妨碍你们两口子吧？”
　　 “坐吧！坐吧！”叶德全说，“我就怕你老婆。他来了，整座楼都要震塌啰！哈哈，哈哈——”
　　 “你怕她干啥呀！你应该怕嫂子啊！”
　　 “我怕她让你回去跪搓衣板。哈哈，哈哈——”
　　 屋子里又是一阵开心的笑。刘孜也笑。他不生气，他也跟着笑。叶德全说的是事实，也是整个单身宿舍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我以前怕跪呀，现在不怕了。我的两个膝头上厚厚一层老茧，跪上去比坐沙发上都舒服。”刘孜的屁股在沙发上颠了颠，很开心。
　　 “你的菜。”那女生小声提醒。声音里满是软软的温柔。
　　 叶德全赶紧转身，去看他灶上的锅。锅里的水正好烧干，吱吱地响。叶德全不再说话，专心炒菜。刘孜跟另外几个人聊天。女生进进出出，帮叶德全的忙。
　　 在聊天的时候，刘孜才知道女生的名字，蒋淑娴。
　　 名字好，声音好，外形就普通了。刘孜对蒋淑娴的外貌还是有些在意。叶德全身边那么多女生，不乏比蒋淑娴长得好看的。
　　 问题是，怎么看都觉得蒋淑娴和李静的外貌不相上下。
　　 叶德全炒好了菜，端上桌子。在开餐之前，叶德全把留声机开着，他们在音乐里开始享受。叶德全的房间是安逸的，也是舒服的。
　　 刘孜带来的酒，正好匹配这个夜晚。
　　
　　 十七
　　
　　 喝着酒，听着悠扬的歌声，缓缓地说着生活，说着工作。
　　 当留声机唱完那张唱片上最后那首歌，蒋淑娴站起来准备去换唱片。蒋淑娴已经吃完饭，坐在叶德全的床上，翻着英国作家奥斯丁的《理智与情感》。她站起来，叶德全就说，“不放留声机了。”
　　 “好。”蒋淑娴安静地回答，也不问为什么。
　　 “吹几首曲子，让我们熏陶一下。”
　　 “这么多人。”蒋淑娴羞涩地抬起她好看的眼睛。刘孜发现，蒋淑娴普通的脸上，其实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她轻声的话语，已经算是拒绝了。
　　 “没有关系。吹几首，站在窗边，你吹你的，我们喝我们的。不干扰。”
　　 刘孜有些奇怪，眼睛在房间里搜索，就看到靠窗的书桌上放了一支浅褐色的笛子，外形很雅致，有一种清风明月的感觉。
　　 哟呵，原因在这里。
　　 刘孜终于明白，叶德全会选择这样一个女人的原因了。
　　 不需要好看，一定要有“舒服”的感觉。
　　 蒋淑娴走到桌子边，把笛子拿到手里，横起来，放在嘴边，悠扬的乐声缓缓而起，像在秋天的河上荡舟而行。
　　 仅仅是几段乐曲，刘孜就听出了蒋淑娴的水平。蒋淑娴对于笛子，一定是浸润了多年的。
　　 在刘孜身边，喜欢乐器，能玩乐器的人很少。在这个城市里，面对孩子而开设了一些乐器行。那里教音乐，拿过级证书，真正成为生命中一种爱好的很少，而且那里大多数是学西洋乐器的。
　　 在读中专的时候，同学里有一两个玩口琴或者吉他的，水平跟蒋淑娴不能比，而且口琴和吉他也不是中国乐器。叶德全也吹口琴，他们两人合奏一曲，会是什么效果？这个问题，刘孜没有说出来。
　　 蒋淑娴站在窗边，迎着夜风吹奏。缓缓的风吹拂着蒋淑娴的长发，裙裾也有些微微动荡。看到这些，刘孜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快喝。”坐在身边的宋江华顶了刘孜一下，催促他喝酒。
　　 “不行，你们喝，我，我不行啦！”刘孜摇晃着脑袋，想把眼睛里的幻影摇碎似的。
　　 “别耍赖。”叶德全冲刘孜说，“今天才喝两小杯，你是只喝这么一点的人吗？”
　　 “不行啦！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你瞎想什么？”叶德全从桌子下面踢了刘孜一下。刘孜赶紧把腿往回缩了一缩，还是眼神迷离地看着蒋淑娴。
　　 “你不会还想抢吧？”宋江华又用手捣了一下刘孜的肋下。
　　 “抢。必须抢。”刘孜没有明白宋江华话的意思，随口就回应。话语出了口，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什么抢？什么抢？你瞎说什么？”
　　 “想抢就抢，怕什么？天生我才必须抢。”罗宏宇说。
　　 这些话的意思，刘孜全都清楚。这些人在暗中影射他当初抢李静的事。他们不清楚李静不是叶德全的菜，他吃的也是剩菜。
　　 “胡说。胡说。尽是胡说。”刘孜赶紧截断那些暗中影射他的话，他想要尽快将矛头调换方向，“来，喝酒。喝酒。一瓶酒够吗？不够我去买。”
　　 “一瓶酒当然不够。我去买。”罗宏宇站起来，准备去买酒。
　　 “坐下吧！”叶德全说，“一瓶都没喝完，就开始想第二瓶了。难道我这里就没有酒吗？还需要到外面去买？”
　　 罗宏宇坐下来。他背对着门坐，人虽然坐下来了，但沉重的暗影还存在。
　　 笛子的声音还在持续。大家的眼神已经转到门口去了。门口的影子并不高，但很威严，很沉重，感觉有千斤的力量。
　　 刘孜的反应最快，也最灵敏，他的身子一晃，就说到桌子下面去了。
　　 李静结婚之前来过叶德全这里，她并不陌生。她的脸涨得绯红，整个身体也因为怀孕而发胖。她的沉默就是一股力量。面对这股力量，大家都没有应付的勇气。
　　 “李静啊，进来坐吧！”叶德全最先反应过来。
　　 另外几个人也因为叶德全的声音而释然了。又不是自己的老婆，害怕什么呀？大家转回目光去搜索最该害怕的人，没有了刘孜的影子。
　　 蒋淑娴正优美地吹奏着。身后的异样惊扰了她，她的乐音乱了节奏，气息也跟着软下来。蒋淑娴停止了吹奏，扭回头来看。
　　 李静和蒋淑娴就面对面了。四目相视。
　　 蒋淑娴从没有见过李静，对李静就像面对一堵厚厚的墙。李静也没有见过蒋淑娴，但他对叶德全了解，面对蒋淑娴就像站在一道厚厚的玻璃面前。
　　 李静扭头就走了。很突然。
　　 没有人站起来送，也没有人说一句什么话。这是一个插曲。大家用脚踢一踢桌子下面的刘孜，“你老婆走了，你快回家去。”
　　 “走啦？怎么就走啦？”刘孜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还故意大声地嚣张，“我本来要扇她几耳光，让她不要追着男人跑。幸亏跑了，不然我的耳光就真的扇出去了。”
　　 “她可能走远了。你也走吧！”叶德全说，“这个房间，不欢迎你两口子。”
　　 叶德全的语气有些正式，不像开玩笑。刘孜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还想继续开玩笑，化解这种难堪。玩笑堵在喉咙口，涩涩的，出不来。
　　 “我们可是，朋……”
　　 “友”字还没有出口，刘孜的肩被撞了一下，李静撞了进来。李静可能并没有走，而是在门边。她的手没有去揪扯刘孜的耳朵，而是去掀桌子。
　　 桌子上的碗、盘子、筷子和酒杯快速地往一边滑，靠边的几个碗和盘子已经滑落下去，发出尖叫的声音。
　　 碗和盘子，没落到地上，人先尖叫起来。叶德全很迅速地身子一扑，压住了往高处抬的桌子，叶德全望着李静的眼睛。
　　 “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掀桌子。为什么掀桌子？他想让刘孜跟叶德全“割袍断义”。
　　 叶德全一问，问得李静哑口无言。她的嘴唇颤抖着，愣怔了一下，看着叶德全的眼睛里涌出两行泪水。复杂的，矛盾的，怨恨的泪水从腮上快速滑落。
　　 李静身上的力量一软，手松脱了，她的身子一转，又撞到愣怔着的刘孜身上。她的理智已失去，出气的口正好冲着刘孜，“走，离婚！”
　　 “可是，这哪跟哪呀！”在旁边看的莫名其妙的几个人同时发出这样的疑问。
　　 “是啊，哪跟哪呀！”
　　 刘孜勾着头，谁也不看，慢慢走出叶德全的屋子。
　　 实际上，刘孜后来没有离婚。叶德全结婚了，跟蒋淑娴。他们结婚以后，在市里最好的小区去买了房，搬出了单身宿舍。
　　 在叶德全还没有搬出去以前，刘孜就没再踏进单身宿舍过。其实，妻子如手足，朋友如衣服，手足可以洗濯，衣服到了一定时候，要常换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