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之下，男教师则显得比较安静一些——这更使她坚信每天早上宿舍门前那棵大杨树上的麻雀们叽叽喳喳的，肯定全是母麻雀——和这些女教师一样爱叽叽喳喳。但男教师们不说话，那嘴里却是丝毫闲不住一点点儿——一个个喷云吐雾的，你让我一支烟，我回敬你一枝。怪不得男人们不爱说话，原来那嘴是用来吸烟的。如果女人们都吸烟了，估计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会少得多了去了。想虽这么想，此时她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感觉。原本平时陶小宛就不太喜欢凑那些堆儿，更何况此时她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呢。
　　 第四节上课铃一响，领导们便到齐了，会议便正式开始。照例点过名儿，安排好教务上相关几件事情，校长话锋一转，便将话题扯到了定级上面。讲到定级有关要求，便分别由三位本年度达到定级标准的三位同志开始述职——这种述职其实颇不简单，就是要求个在工作态度、能力及成绩三方面作出自我述评，也为大家即将在下面进行的老师以及领导之间开展的民主评议提供一个参考。校长一宣布这项决议，会场一时显得分外安静，陶小宛心里怦怦、直跳——她还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自然紧张万分，虽然此前已经得到通知有此项安排，可是此时她该如何述评这三年来的从教经历？
　　 不管她心里怎样紧张，无论如何述职还是要开始的。张君先打头炮。他将三年来自己作毕业班班主任的辛苦有七分夸大十分，又将自己三年来的成绩，不管真的假的一概细细述来，甚至于某个细节都能够历历如新，令人着实佩服他这一番细功夫。述职过程他整整用了十五分钟，仿佛连他自己也觉得成算在胸，述职完毕后他稳稳坐下，脸上自是从容镇定，下一个便轮到丁香影了，最后一个才是陶小宛述职。这样安排次序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陶小宛仿佛觉得好像自己定级的可能性也是和次序一起是最小的一样。
　　 下一个便轮到丁香影述职了，虽然比张君大了四五岁，便显然她的定力比起张君的来差得远了，她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讲起自己为了定级整整等了三年，讲起自己经历的一些教学路上的辛酸，讲起自己甘当绿叶，当了一年又一年，有谁知道？到得最后，这述职会仿佛便成了诉苦会，她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居然抒情开来，直至到得最后，双泪交流，竟是声音哽咽得再也不能理智地述职，她这么一来，大家一时愣住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还好，校长及时以“与述职无关的事情请不要在会上讲”为由打断了她声泪俱下的抒情。于是她便只好来一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作总结方坐了下来。
　　 最后当然是陶小宛述职了。她心里一时忽上忽下的。刚才丁香影在述职时的表现实在给她一个大大的震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冷峻严厉的丁香影居然会对一个定级的事看得这么重，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自然定级是一件大事，自己也未尝不在意，可哪里想到丁香影会声泪俱下！不管她是在作秀还是真的情出于真心，可是这也太——太不堪了！是的，她也只有用“不堪”这个词来表达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所有的感受。
　　 大家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陶小宛，就像一群看客在看热闹一样，会场一时变成了戏场，大家一时成了观众，三个人都在比赛唱戏呢，那么现在的关键是，谁唱得好谁便是最后的赢家，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主席台，短短的一段路，她仿佛走了很久很久，心里一时是百味俱陈。站在主席台上，深吸了一口气后，她轻轻地道：“首先，我很佩服张老师的工作能力与态度，他教的成绩我也很敬佩，其次，对丁老师的心情我很理解，这事儿放在谁心上都不会轻松，自然也包括我在内。此时我没有别的话说，只想真诚地告诉大家，作为其中一个参加定级的人员，我很高兴领导和同志们给了我这样一个参与机会，如果大家选择了我，那么我将会很高兴，工作也会更加努力；如果大家没有选择我，那么我也会替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人高兴，毕竟劳有所值，都是大家所希望的，在这一点儿上，我们三个心情完全是一样的。最后我代表我们三个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说完以后，她轻轻地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后走了下来。
　　 会场上一时很静，大家不说话，却将敬佩的目光投射向她。那目光里有赞赏，有叹服，还有说不出的感觉，对于没有资格定级的同志，应该是嫉妒吧。回到座位上，同位的小丽老师悄悄地对她伸了一个大拇指，对她悄悄耳语道：“太棒了，小宛，你这以退为进的方法，我看行！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老谋深算呐！”陶小宛笑着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倒是显得分外沉稳镇定。
　　
　　 （五）
　　 语文教研组办公室里热闹非凡，今天让大家议论不休的话题是“三人中到底谁能够定上中一”，这一议题让大家颇感兴趣，平时关于衣服、老公、孩子、化妆品以及其家庭公婆之间的战争都问题都暂时告了一段落。“我看张君定上的可能性最大。”丁明明老师抢先发言，她圆圆的脸蛋画了妆更显精致：“人家张老师那么能干，你们没看到他，刚刚三十岁头发就秃了，不定他定谁？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咦？是不是头秃了就能定级？如果这样，我到明儿个该定级了是不是也应该把头发拔了？或者是不是尼姑或和尚最有资格定级？”一向快人快语的丁莉接口道。“那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有头发装秃子的话，我可没什么意见。”丁明明这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唉，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我看丁香影很有可能的，她毕竟比两个人都大，论年纪也该定上了。”姚老师幽幽道。听了她的话，顿时屋子里竟然出现了一阵沉默——姚老师是过了四十岁才定级的，她是从小学调过来的，中间颇费了很多周折，大概对于定级参考年纪问题很有感触。“那不可能吧，人家小宛的工作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她的态度、成绩还有能力可是比那两个人不相上下，咱们中央还提倡干部年轻化哩，人家小宛可是完全达到这个标准的呢。”和陶小宛平时玩得不错的李可怡道。“谁知道呢，事情不到最后可是谁也说不准儿的，骑驴看唱本——大家走着瞧吧。”快退休的文老师是一个很沉稳的人，此时撂下了一句话后，继续写他的教案。一时办公室里方静了下来。
　　 走进教研组时，陶小宛心里还很不舒服——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将她撂到风口浪尖儿上，对于定级，她无非是够资格了才参与的，又没有想过和别人争名夺利什么的，为什么会这样子呢？先是张君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头了，有一些尴尬，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怨气儿。陶小陶和张君的关系平时还不错，教了他班三年的语文了，和他也算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了，可是现在怎么会有那个感觉了呢？——这是不是因为丁香影当着他的面儿故意和自己套近乎，所以害得张君以为自己和丁香影是一伙儿的，故意与他为难？更让她生气的是，张君的老婆李玉丽今天早上说的那一番话。
　　 早上下了早自习，她正在宿舍里熬稀饭，李玉丽便来敲她的门儿了。李玉丽坐在陶小宛屋里，她长得很是小巧玲珑——不过这可是一个很聪明厉害的女人，能量颇大，她是前年就定了中一的，相比和她同龄的教师，她算是定中一最早的一个了。也难怪，她年年教毕业班，确实比起其他人来付出了太多心血，这不，终于功成名就，早早定了中一，自己的事情便万事大吉了！哪儿成想，这可是又操上老公的心了。
　　 “唉，小宛，你和我老公搭班子也不长了，咱们平时的关系也没说的。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在这关键时刻，你可不能胳膊肘往拐啊！”略略寒暄了几句，李玉丽便直接把话切入到正题，“你不要错听了丁香影的话，那个女人，阴险得很呢。那一年她竟然敢直接挖我班的学生，我才不吃她那一套，才算讨回了个公道。”李玉丽的唇涂得红艳艳的，一张一翕，飞快地上下翻飞，这使陶小宛想起了“舌灿莲花”这个词来，觉得用在她身上还蛮合适的。“哪儿呀，李姐，我没有听她的话呀，只是她要说话给我听，我总不能塞着耳朵不听吧？”陶小宛很不满意她的语气，仿佛是在埋怨自己做了她一家人的叛徒一样。“嗯，听着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我相信你，咱们姐妹能让外人给调拨离间了？”李玉丽笑了，那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露将出来，闪闪发亮。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李玉丽告辞离去，留下她一肚子的郁闷，却又无处发泄。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坐到教研组里时还没消止。看着她坐在那儿闷闷不乐，李可怡将椅子往她身边儿凑了凑：“小宛，是不是又在想定级的事情了？别想那么多了，该是谁的总是谁的，想也没有用的。”小宛望了她一眼，不吭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小宛，想开些，你还小着呢，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呢。”姚老师也劝道。“听大家的这种语气，我看我今年是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不过也没关系，我想得还是很开的，只是早知道定级里面的事情这么复杂，我连材料都不会送上去的。”李可怡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一时无语。
　　 “点名儿了，点名儿了，语文组还有谁没到的？”一声传来，大家纷纷抬起头：原来是负责考勤的董副校长来点儿了。平时就喜欢跟同志们说说笑笑的他站在门口边打记号边说道：“小宛，受男同志们之托，你可得请客啊。”“哦？”陶小宛眨眨眼睛，不知道他这话所为何来。“为什么呢？给个理由！”李可怡忍不住替陶小宛要理由来了。“当然是为小宛定级的事情了！难道还是她结婚不成？”“啊？！”齐刷刷的好几双眼光一齐射向董副校长。他笑了笑：“陶小宛以领导组全票通过定级民主考核。而教师组也是以她票数最多，这不是应该请客的理由吗？”他微笑着说道，“对了小宛，校长让我顺便通知你，今天下午快去教育局里领表，明天一天填好，后天交上去。”“耶！！！”李可怡高兴得蚂蚱一样猛地蹦了起来，大家一时呆住了，兴许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然后大家又一下愣怔了过来，纷纷嚷着要小宛请客。
　　 坐在那儿，陶小宛悲喜交集，心里像是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飞奔出来千万只小兔子，在无边无际的原野地里跑啊跑啊的。望着李可怡投射过来的快乐的眼光，又望着大家或疑惑或羡慕的神情，陶小宛一时觉得心花怒放，一时觉得如梦如幻，仿佛一直有着一种不切实际的虚无感。没有定级以前那种悬在半空里的一颗心此时怦然一声落地，这时候，她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词语——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