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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枝折花落


作者:翁太庆 童生,518.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29发表时间:2017-09-05 19:46:43
摘要:正所谓“境由心生”,人最容易失控的是人心,一旦人的心绪钻进了牛角尖,整个人的情感就会陷入其中,会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正确的,有价值的,至于是阳关大道,还是死胡同,就难以分辨了。当局者迷啊。


   她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来到果园里的干部办公室。一见到她,陆副主任不禁大吃一惊,怎么,一个好端端的人,几天不见竟成这个样子?是病了吗?他关切地问:“怎么,病了?”回答他的是一个有气无力的“嗯”字。他安慰了几句,叫她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几句关心的话语,使遭受早期反应折磨的她心里舒服了好多。人,其实很简单,此时若能遇上什么好事,这点反应恐怕就不是一桩多大的事,精神就会为之大振。可就在此时,陆副主任将昨晚公社会议上,革委会主任对她工作的充分肯定和列为公社妇联主任的培养对象的好消息告诉她,至于上大学的事只字不提。马秀云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陆副主任不讲她所关心的问题,就已经给了她答案。谁也不怨,要怪只能怪自己岁数大了,对这结果她也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啊!接着陆副主任说出了令人心寒的绝情话:“以后不要再到我那里去玩了,尤其是晚上,要注意影响。有事我找你。这样对哪个都好。”对这一要求她同样没有意见,坦率讲委身于他,既是天意又实属无赖,并非心甘情愿,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谁愿意跟一个癞老头子相好?但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那晚的一场暴风雨将那并不优良的种子落进了这块肥沃的土地里,生根发芽了,怎么办?她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说:“没什么,谢谢您的关心!只是,我有了!”
   刚听到“没关系”三个字的时候,陆副主任的心像上紧了发条的时钟,陡然松了几圈,也露出欢欣的微笑,而那“我有了”三个字一送至耳边,他脸色突然一沉,急切地问道:“你,有什么了?”“我怀孕了!”“那……”他本想否认,可一想到自己在这块土地上劳作得还少吗?那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马秀云告诉他:“我现在这病怏怏的,就是因为害喜了。”“那就赶紧采取措施啊!”“怎样采取措施?谁陪我去采取措施?”对这两个问题陆副主任都无法回答,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仍然不好意思摘下那纱帽,只是用手抹抹额头。双方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空气凝固了。还是马秀云打破僵局,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陆副主任逃也似地跑开了。
   此时的马秀云除了恨自己外,无法可想。在这相对保守的年代,人们将男女之事看作比天大。树无皮不生,人无脸不活。生死是小事,失贞是大事。一个大姑娘家有了,这事传出去,今后还怎么做人?还有哪个男人肯接纳自己?妇女主任的工作还做不做了?这些横卧在她面前的大山,她怎样逾越呢?去医院妇产科次数很多,可那都是送她人去的呀!古话说,事非经过不知难。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虽然妇产科的大夫都比较熟,但是轮到自己去做,那怎么好意思呢?
   哪怕是有人主动伸出援助之手,她也婉言谢绝。公社卫生院妇产科主任是花支书的姐姐,不知为多少未婚女孩做过人流,但总能守口如瓶。这些天来关于陆副主任的传闻已像长了翅膀到处飞,也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哪能袖手旁观?她假借串门来到马家,旁敲侧击地提醒她,有什么事不要隐瞒,姑姑可以帮她。马秀云假装听不懂,说什么事都没有。但她的倦容已经告诉姑姑传闻不假,不过她不能一下子点破,只是淡淡地说有事随时都可以找她。这样吧,你身体不舒服,什么时候去医院帮你瞧瞧。
   “去医院”,这是姑姑昨天来我家说的话。可去了,自己的这张脸今后还要不要了?不行,绝对不行!此路不通!到外地去做,找谁去?陆副主任吗?你看他刚才的样子,胆子好像比兔子还小呢,对他是不能抱任何希望的了!现在谁也指望不了,一切苦果只有自己尝!唉!不怨天不怨地,一切都怨自己不能坚守。
   她昏昏沉沉地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睡梦中她仍然在寻找突出困境的办法,办法没找着,倒是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最后,她跑到一座大桥上,桥板突然断了,她猛地掉下了万丈深渊,她奋力摆动双臂拼命向上划着,两脚也在不停地蹬踢,但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轰隆”一声落入无边无际的深水之中,她一下子惊醒了!揉揉双眼,向窗外望去,太阳已西坠,她拖着羸弱的身体,一步一挨地往回走去……
   回到家后,跌坐在房间书桌前的椅子上,抬起头看着平时用惯了的那面圆镜子。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双眉紧锁,头发蓬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
   她对镜自怜。谁是我的救星?谁能拉我出绝境?她一次又一次的流着眼泪告诉自己:没有!一切都因羞于告人,对自己的父母也无法开口!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书桌上的摆设,突然她发现在镜子旁边放着两瓶药,那是前几天闹肚子,从大队医疗室拿回来的土霉素和矽炭银。那矽炭银药瓶上的使用说明一行字跃入她的眼帘“孕妇忌服”。这四个字使她精神为之一振,“忌服”是什么意思,是说有可能导致药物性流产?她想当然地这么认为。
   尽管她是妇女主任,主管妇女和计划生育工作,但在当时妇女工作主要是“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也能办得到!”“男女同工同酬”,“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思想宣传,还有就是发放计生用品,而对妇幼保健生育知识等知之甚少。
   “孕妇忌服”这四个字无疑给陷入绝境的她一捆稻草,给她注射了一剂强心针。既然有可能导致药物性流产,那还等什么呢,赶紧服药吧!说明书上的用法用量规定一次最多三片,她一下子倒出十片,就着凉开水一口全吞了下去,然后上床休息。不知是体力虚弱,还是药物起了作用,不久她便昏睡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肚子疼得好像要炸裂开来才醒来,大汗淋漓的她暗自庆幸,药可能起作用了。在她沉睡的时候,家里人进房叫过她几次,都没能将她叫醒,爸妈都以为她太累了,没忍心叫醒她,只是为她还没吃晚饭而有点不放心。肚子太痛,但因心存希望就无所谓,她觉得只要能打掉这孽种,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也许是出汗太多,也许药烧心,她太口渴了。她跑到水缸边拿起舀子舀起水就“咕咚咕咚”像老牛饮水似地喝掉一舀子水。喝完后,她又回到房间,肚子还在剧烈的疼痛、下坠,不久有了尿意。她坐上马桶,希望能有一阵血水流下来。方便完,她不放心地用手电朝马桶里照了又照,除了黄色的液体外并无其它,她又一次失望了,她再次平躺在床上。
   过了好久,她感到胃里空空的,饿得难受,该吃点东西了。她轻手轻脚摸进厨房,稀饭盛在盆里,她盛了一小碗兑点热水,筷都没用很快就喝了下去,她很高兴这次没反胃。就在她还没高兴几分钟的时候,胃子一阵痉挛,一股气流猛力往上蹿,她无法控制自己,反胃而上的食物一下子冲破她的嘴,“哇”的一声,刚吃下去的稀饭全部吐了出来。她漱完口后赶紧将呕吐物清扫掉,不能让家里人看出破绽。尽管她的动作很轻,可还是将细心的妈妈惊醒。她爬起来看望心爱的女儿,不放心地问是否病了,如病了就要去看医生。马秀云反过来安慰妈妈,没什么,不要紧的,都回房睡觉吧。
   回到房间的她,端坐在书桌前,肚子已不再痛了,也就是药效已经过去,看来药量还不够。她拉开抽屉拿出日记本,像地下党传递情报一样,写下了几句令人费猜的暗语:“今天傍晚发出十颗子弹,尽管战斗很激烈,但还是没有将敌人消灭掉。看来明天还需增加火力!不惜一切代价,彻底将敌人顽固的堡垒攻下!”
   新的太阳又从东方升起,社员们都下田劳动去了,只留下放了暑假的孩子们在村庄里开心地玩耍。马秀云的妹妹弟弟也都在家里,负责茶饭的烧煮。他们家人都很随和,来他们家玩的孩子很多。马秀云今天要完成一件大事,要将心头的那块石头彻底掀掉。她知道,大量的药服下去,肚子里肯定会翻江倒海,可能会疼痛难忍而大声呻吟,也可能会头晕目眩不省人事,那样不就会吓坏弟妹吗?绝不能在家里服药!她想了很多很多,为自己为他人。为了对付药物反应,尽管没有食欲,但她还是强撑着填饱了肚子。为了能把肚子里的不速之客打发走,就是往黄泉路上走一遭都无所谓了,最起码能保全名声。“名声”、“名声”,这是高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利剑!
   正当她准备付诸行动时,公社治安科长来了。治安科长是抗日干部,早就看不惯陆平川的官品与人品,认为他是个酒囊饭袋,是个空心大萝卜。他接受了主任交给的任务,暗地里调查陆的犯罪事实,有人举报,那天夜里从他没点灯的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哭声,他老婆不在身边,哪来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分明是马秀云的,难道她被强奸或诱奸了?他想来调查取证。治安科长来到门口时她不想见,但在门口玩耍的弟弟妹妹说自己在家,就不好不见了。科长一见面就嘘寒问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叫她不要包庇坏人,要勇敢地揭发革命队伍中的坏人坏事。他一针见血地问道:“那天晚上,在陆副主任的宿舍里你为什么哭泣?”马秀云一听脸臊得通红:“科长,你这是从何说起,你这不是信口雌黄,污人清白吗?”马秀云不合作科长没有办法,只得悻悻而退。
   看来不彻底解决问题,自己已无退路了,打掉胎儿为当务之急。信念坚定了,她穿戴整齐,拿起书桌上的大半瓶矽炭银装进裤袋,将那常用的军用水壶灌满了水背在身上,准备下地。离家之前还不忘关照在她家的小朋友们好好玩,不要太淘气,更不能打架。然后向果园里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刚到果园,民兵营长见到她后关切地问:“秀云,病了还下田?怎么不在家里休息休息?”
   马秀云听了民兵营长关心的话,反而觉得话中有刺,好像是明知故问。她没有给其好脸色,淡淡地回答:“来办公室写个材料,家里小孩太多,嘈死了。”然后头也不抬的径直往后走去。
   来到办公室,放下水壶,将药片放到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写下了《关于……》,她没有继续往下写去,定了定神,认为现在天大的事就是服药。她拧开药瓶和水壶盖,一鼓作气将大半瓶药就着带去的温水全部吞了下去。服药后,药性发作,水壶没放稳,盖子没拧上歪倒在桌上水流了下来,人跌倒在办公桌旁。
   民兵营长听她说要写材料就不去打搅她,大家见她进了办公室就一直没有出来,都以为她在专心写东西,谁也不想打搅她。吃饭的时候到了,营长去叫她一起到果园食堂吃午饭,才发现她跌倒在地。他伸手往她鼻翼一摸已无呼吸,他叫来员工,七手八脚地将马秀云扶坐起来,只见她身体僵硬,鼻孔流血,嘴角边有呕吐物,人已无一丝气息,脸都变成死色了,这说明人断气已有一段时间了。
   营长一边组织人力将马秀云送回家,一边叫人去通知大队主要领导。
   这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震得整个乔东大队乃至整个乔泽庄一片唏嘘,一掬同情泪,一阵阵伤心的痛哭声盖过了所有的闲言碎语,此时还有谁愿意给死者泼脏水?
   正值盛夏,又是意外死亡,对女儿莫名其妙的死,父母包括所有亲戚朋友虽然都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但人无回天之力,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只能同意入土为安。
   就在当天傍晚,以大队的名义为其举行了简短的悼念仪式,然后在集体公墓找一比较开阔的地方将其安葬。
   就这样,一朵正在开放的鲜花不明不白的凋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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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个令人心情沉重的故事。马秀云是个未婚女青年,她一心想去上大学,而那时上大学都是公社革委会评议后推荐的。于是,马秀云常去找公社革委会副主任陆平川,帮他干点家务活、陪他聊聊天,以增进感情,想让他帮自己圆大学梦。在一个风狂雨骤、电闪雷鸣的晚上,陆平川将涉世未深、少不更事的马秀云抱上了床。在工农兵大学生人选的专题会议上,尽管陆平川为马秀云积极争取了,但最终还是落选了。而此时,马秀云发现自己竟怀孕了。当马秀云将情况告知陆平川,希望他想法解决时,陆平川却逃避了。为了名声,她既不能说出自己与陆平川的事,也不敢去医院打胎,只能自作聪明地吃下大量“孕妇忌服”的药,想借此打掉腹中的孽种。谁料,在强烈的药效下,马秀云死了。小说文字流畅,情节描写细腻精彩,人物刻画栩栩如生,故事真实生动,令人唏嘘,很具可读性,力荐共赏。【编辑:醉童】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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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醉童        2017-09-05 19:48:40
  作者你好,小说很具可读性。欢迎继续赐稿系统短篇栏目。
2 楼        文友:翁太庆        2017-09-05 21:37:08
  感谢醉童老师的点评!我想用手中的笔写出那些后人应记取的故事,所幸的是那荒唐的年代已成为历史。
3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9-06 22:27:01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学习。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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