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不能跟他去他电影了，田风咬着牙，拿起电话，才知吴天已经不在办公室了。他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
　　 这时，天飘起了大雪，万一他冻坏了或者找不到回家的路咋办？田风想到这里，立即打了辆出租车，冲进雪中。
　　 一到电影院门口，她就发现成了雪人的吴天，手里抱着热水袋，大声喊叫着：田风，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看见我了吗？他那样子让出出进进的行人不时地窃窃私语。田风觉得很丢人，立即跑过去把他拽到一旁说别大喊大叫了，让人笑话。
　　 吴天一见到她，把热水袋往她怀里一塞，说快捂捂，别把你冻好了！说着，用双手给田风拍起身上的雪花来。
　　 傻子，看你自己都冻成啥样了？
　　 这一句顺口的话使吴天的脸苍白，说你也说我……
　　 没有，没有，我是怕把你冻坏了。田风像对孩子似的把他脸上的雪水一点点地拭干。边拭边说我家里有点事，电影已经开始了，你快去吧。
　　 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大家都瞧不起我，吴天说着，嚎啕大哭起来。田风立即捂住他的嘴，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陪你看就是了。手里抱着热水袋让她感觉特不好意思，可是一触到那滚烫的温暖，她又心里暗暗感激吴天的心细，心里不禁想如果他是她的男友，她会如何？
　　 两人在电影院里，田风真担心吴天做出什么事来。吴天坐得端端正正的，认认真真地看电影，看到高兴处，就转头对田风说你看这画面多漂亮。
　　 电影结束了，还不住地说真好，我就喜欢那个意境。
　　 我也是。如果我老了，能有那么好的时光，我就知足了。
　　 我恐怕等不到老的时候，医生说我会死的。吴天的眼睛充满了忧伤。
　　 别瞎说，你这么健康。
　　 我有病，他们都说我有病，我的同学朋友都不理我，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死了算了。在单位，就你把我当正常的人看，对我好。回到家里，我妈我姐对我像对孩子一样，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越这样，我越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家里来人了，人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妈这时候就会叹一声，然后说这孩子在农村里呆得时间呆了，从小没有人看。说着，就流眼泪了。你说，我都二十多岁了，还不能给我妈减轻点麻烦，想到这里，我心里就酸酸的。有一次，我爸把我打了一顿，因为我给一位客人无意间说了一句我爸在家里说他是官迷的话。那客人走后，我爸就拿起皮带打我。说我前一世造了什么孳，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傻瓜？你去死吧，死了省得给我丢人。我才知道那客人是我爸的领导。
　　 我就哭着跑出了家门，我在外面整整呆了一天，我没有喝一口水，没吃一顿饭，我想饿死算了。我一直坐在郊区的一片油菜地里，从早上一直坐到午后。我想了种种死的可能，我先想我手一摸电线，很快就触电了。痛苦可能少些。后来我一想电可能把我搞得很难看，我不想这样。我还想到喝药，可是我身上没有买药的钱。我想要么就跑到河里，顺着水飘，无痛无苦。最后，我想了半天，决定跳河。可是走到河边，我看见一大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在洗衣服，她们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让我不忍心脏了她们的衣，脏了他们的手，我就想我还是让车压死算了。
　　 别说了！田风捂住了他的嘴，泪水奔涌而下。
　　 吴天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真的那时候我就想死，可是走到大街上，我看到满大街漂亮的大楼，五彩的灯光，还有少男少女欢快的身影，我就不想死了。算了，那些让人难受的事就不说了。你说，如果我没有病，你会跟我好吗？
　　 问题问得太忽然，田风一时回答不出，望着扑天盖地的大雪，含糊着说也许吧。
　　 真的，那我高兴坏了，咱们单位的人都说你长得漂亮，与众不同。
　　 是吗？回去的路上，两人在雪地里跑着，叫着，洒下了一路笑声。田风感到自己好久没有这么任情任性地玩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田风的领导找她谈话，主要意思说她是一个好姑娘，不能借着谈恋爱，去伤一个病人的心。
　　 我没有跟他谈恋爱。田风急得都要哭了。
　　 可是吴天给人就是这么说的。以后不要理他就是了。他是病人，知道吗？病人是缺乏理智的，搞不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领导的话吓得田风满身都是汗。
　　 田风以后上班的时候，把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她想反正若有人找她，会敲门的。她有时候想如果那个人推不开门，要是敲怎么办？万一自己开了，发现是他又怎么办？对，礼貌地说自己忙着呢，以后就不要来了。不行，这样说肯定会惹他不高兴。要么，干脆就告诉他她的主任不让外人进办公室，说里面放着许多档案，不宜闲人进来。不，还不行，到底怎么说让他又高兴又不伤和气。还有，万一楼道里碰见了，也跟过去一样，装做没看见，扭头就走。
　　 不知是哪方面原因，很多天里，门再也没有人来直接推开，来的人，都是很有礼貌的三声，客气而有教养。这敲门声听着听着田风就烦了，不外乎通知开会、领工资之类的。再也没有人忽然把门推开，告诉她柿子真漂亮，也没有人再给她看他写的诗。日子一天天，更长了，孤独像日子一样绵绵长长的，让人总不盼不到尽头似的。
　　 太阳出来了，柿子树上的雪花由积雪慢慢地变做晶莹的雪球了，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了柿子，显得更加孤单。它好像一个不甘于命运摆布的女人，即使失去了依靠的温暖，仍然像红灯笼一样，把自己的亮丽挂在枝上，任北风吹，雪花压。
　　 天冷了，柿子树一个个地落下来了，化成了一滩红黄色的水。
　　 冬天彻底地来了，树上全光了，满树的枯枝在风里哗哗地叫着。田风再也不想看了，就拉上了窗帘。
　　 她以后的话更少了，吃饭的时候，她等着人都去的差不多了，才打上饭，立即回到宿舍关上门去吃。开会也是一个人悄悄地坐着，目不斜视。她不用看，也知道也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一个人来，一个去，一个人悄悄地存在着。
　　 天渐渐热了，关着门就透不过气来了，她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很多时候，她感到好像有人进来了，抬起头，能抓住的好像只是一缕风。她不由自主地站到窗前，发现柿子树长叶了，柿子变成了青的。她相信，不久那红红的柿子肯定又会有的，上面肯定还会落满无数的雪花。只是那个拍照片的人不在，他走了，她再也找不到了。院子里小孩踢球的队伍，找不到他；厕所里也再也没有人打电话，问人大象病了是否好的事……他就像一阵露水忽然间就被蒸发于大地间，悄无声息。好像他从来没有到这儿来过一样。
　　 惟一能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是那幅雪打灯笼的照片，还有一些诗。没事的时候，田风就偶尔读一读，读着读着，她就读不下去了，就合上诗，继续站在窗外看风景，任泪水一行行地淹没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