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 傻子胡九
见儿子这样说,李嫂急忙说道:“就是和你们商量商量,不同意就算啦。”
也是该出事。本来这星期学校不休息,两个儿子都不回来。李嫂托人给胡九捎信,地里的小麦该打农药了。胡九帮忙打了一下午农药,天色已经见黑。李嫂刚把饭菜端上桌,两个儿子从学校回家了。兄弟两个一见胡九坐在家里,脸上就老大不高兴。
“妈,这是干什么?”志强没好气地问道。
“儿子回来了,快吃饭。”妈妈忙张罗着:“我请胡九给咱家麦子打农药,刚干完。”
“怎么不等我们回来?”志强恶狠狠地望着胡九,眼里像要喷出火:“你以后少来我们家,再打什么鬼主意,我绕不了你,拿两个馍,滚!”
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外寒风嗖嗖地响着,李嫂拿起几个馒头递给胡九,微弱的灯光下,只见她消瘦的脸上挂着泪水。
去年冬天是多年不遇的暖冬。过了冬至,天气还是没有一点雨雪的征兆。自从种上小麦,就没有下过一场透墒雨,麦苗黄巴巴地趴在地上,没有了往年的嫩绿与茂盛。入冬以来,天上总是挂着火红火红的太阳,空气中充斥着干燥的气息,路边杨树枝条干巴巴的仿佛随时都要折断。有劳力的,都在紧张地抗旱浇水,到处听得见抗旱浇麦的机器声。李嫂不顾两个儿子的反对,和胡九一起把家里的几亩小麦浇了一遍,虽然累得精疲力尽,可是看到麦苗泛青的模样,两个人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我恰巧去年冬天休病假,回乡下老家休养。小镇上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和亲切。在街上,我遇上了胡九。几年不见,胡九明显苍老了许多。脸上爬满了粗粗的皱纹,五十不到的人,胡子竟白了大半,头皮还是光光的,额头上那个肉瘤更像一颗皱巴巴的干核桃。
“九弟,你还好哇!”我亲切地打着招呼。
大概是多年没有听人这样称呼,胡九楞楞地望着我,半天才怯怯地说出话来:“你是云哥,云哥?”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地大张着嘴巴。
“哦,是我。”我微笑着递过一只烟,他双手捧着,在鼻下深深地闻着,又小心地装进衣兜里,喃喃地说:“还能见着你,真好,真好。”
一瞬时,我的眼前模糊起来。早到了不该激动的年纪,怎么偏偏控制不了自己?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老态龙钟的胡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夜,北风乍起,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几十年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似的在眼前浮动着,那青山绿水,那残垣断壁……渐渐地,我沉入了睡梦中。
猛然,一阵阵高声呼喊惊醒了我。“救火啦,救火啦!”一声声声竭力嘶的求救声响彻深夜。我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向屋外跑去。来到街上,只见西街上空红彤彤一片,夹杂着噼噼啪啪巨大的声响。街上站满了观望的人群,更多人向着火的地方跑去。人人神情严肃,步履匆匆。
小镇西关,救火的人群排成了人墙,一桶桶水泼向熊熊燃烧的火龙,又一道道水帘洒向燃烧的房屋。“这是谁家?”我问道。“是李寡妇家。”一个中年妇女告诉我:“灶堂火没褪净,灶屋门没有关,风一吹,余火着了起来,连着了堂屋。”
“唉,风大火急,难救。可怜哪。”一旁有人关切地说着。
火势减弱了些,但还在噼噼啪啪地燃烧。整座瓦房被火吞噬着,房上的檩条瓦板在轰轰地往下掉,火舌从门窗里往外窜,房瓦啪啪乱炸,整座房子变成了一片火海。
“人没事吧?”我又问道。
“人倒没事。多亏胡九。要不是他起早拉水发现的早,李嫂和两个孩子说不定就完了。”我身旁的人说道:“可惜了胡九,被烟呛得死了过去,已经送进了医院,还不知死活哩。”
第二天,邻居告诉我,火救灭了,李嫂家也完了。胡九还在医院躺着,人是醒了过来,听说伤到了肺。我听了心里感到轻松了许多,决定明天去看看他。
当天中午,我接到单位通知,回学校参加一个会议。看望胡九的事只好作罢,想不到却成了终生遗憾。
后来听说是李嫂和她两个儿子把胡九接回了家。究竟胡九和李嫂有没有成家就不得而知,只听说自那以后,胡九就落下了病根。不过,胡九到死也不明白,一场火怎么会要了他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