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周年庆】傻女(小说)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心肠硬起来竟是这般无情。到如今看来,这个男人当初坚持要娶傻女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传宗接代吗?有了儿子,妻子就可以不顾了吗?这可是为他做牛做马、拼了命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啊!
直到有一天,爱花病发昏死过去,被急送到县医院抢救,开了多次病危通知书,最后才被医生从生死线上抢救回来。连医生都难以置信,是怎样艰难困苦的生活把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虚脱成这样?除了治疗控制病情,医生还接连几天给病人输各种营养液,等到爱花身体好转后,才让其出院回家。
在爱花住院期间,李黑铁虽已自顾不暇,终于还是蹒跚着来看女儿。看着可怜的女儿,他一阵捶胸顿足,心窝如刀剜般疼痛,劈头盖脸地将女婿一顿臭骂,说当初真是看错了人呀!并警告,若女儿再有什么闪失,他绝不放过他。
林小华低着头一言不发。
最后,老父亲颤抖着手掏出一沓钞票给他,老泪纵横地说:“你若是还有良心,看在她是你两个孩子的妈的份上,就带她去把病好好治治,钱以后我也拿一点,这些都是爱香给我寄的,我就是苦一点,少吃一口饭,也要给女儿看病……”
李黑铁反而越老越像个慈父了。
十五
爱花的病仍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三天两头地发病、昏厥,整个人也开始精神恍惚,虚脱得不成人形。医院也没少去,药也没少吃,可就是不见好转,苟延残喘般又过了两年。
林小华在县城已混成了一个小包工头,挣的钱越来越多,也忙得终日里不见人影。现在的他更是一心只想着挣钱,根本无暇照顾家庭,对半疯半傻的妻子更是不管不顾了。才不过三四年的光景,他终于实现了他的第二个目标,在县城购置了一套全新的商品房,一百多平米的花园式洋楼,小区里有山有水,亭台小榭,美不胜收。可是,爱花和孩子还能跟他一起去城里过好日子吗?
就在那一年的清明节,小雨纷纷地下了好些天,浸润了路边的草芽和枝头的花叶,是那么鲜明润朗。空气濡湿阴冷,到处湿哒哒、黏糊糊的让人特别难受,人们心里好期盼天空放晴,让太阳暖和和地晒一晒。
傍晚,雨渐渐地歇了,已掌灯时分,还不见丈夫回来。爱花放下怀里已三岁的儿子,让他和姐姐一起玩,她要去菜园里摘些青菜,晚上煮些面条吃。女儿已经八岁了,年底就要上小学了,特别聪明漂亮,又懂得体贴妈妈照顾弟弟。她跟妈妈说:“妈妈,路滑你要小心点,我会看好弟弟的!”
懂事的孩子,她哪里知道,这最后的一句话,竟成了她与母亲最后的道别语。
小雨又纷纷扬扬地斜织起密密的丝网,笼罩了无边的黑夜。只觉得已经很久了,弟弟都哭着喊妈妈了,可是妈妈还没有回来。妈妈摘菜怎么会这么久呢?会被雨淋湿生病的。小女孩心想。
爷爷也好生奇怪,甚至有些不详的预感袭来,他拿起手电筒,叫孙女看好弟弟,一瘸一拐地去找他们的妈妈。
爷爷拿着手电筒一路找一路喊,拖长了尾音:“爱花——”、“爱花——”,可没有一声应答。
菜园离家并不远,就在出门往左经过两方小水洼前面的河岸上。那两方小水洼其实是两小块废弃的水田,之前都是干的没有一滴水,因这些天连日小雨已积了浅浅的两洼水。
就在爷爷晃着手电筒四下里寻找儿媳的时候,冷不丁看到前面的小水洼里面朝下趴在水里的爱花,菜篮子和几棵青菜也散落在水里,惊得失声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救命啊……”喊声惨烈。
小村庄里的人们都丢下饭碗从家里跑出来,无数个手电筒的强光如一束束探照灯,点亮了漆黑的雨夜,让人们看到了令人悲恸的场面。
林小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赶来,他拨开人群,疯了一样扑到水里抱起了爱花——那是多么浅的小水洼啊,浑浊的泥水都没过他的脚踝,可她的身体湿漉漉的已经冰冷僵硬,没有了呼吸。
十六
爱香接到噩耗和男友连夜从浙江开车回来已是第二天清晨。晨光微露,天空已放晴,只有些许薄雾缥缈着模糊住视线。车在姐夫的家门口停下,她的双腿早已麻木,一下车就瘫倒在地,父亲扑倒在她怀里,与她抱头痛哭——我可怜的女儿呀、苦命的女儿呀,为什么不让我这个老不死的先死呢,我是个罪人啊,我活着有什么用啊……人们将他们扶至灵堂,爱花的遗体被放在一块薄门板上,从头至脚盖着一张白布。爱香跪着扑过去,掀开了盖着遗体的白布,要看姐姐最后一眼。姐姐的尸身是姐夫清理的,很干净,换了干净的衣服,闭着眼睛,脸像纸一样白,却也体面安祥,像似睡着了一样。
姐夫悲痛地告诉她姐姐走时的大概情况。爱香特意跑去看那个夺走姐姐生命的小水洼——那只是浅浅的一滩浑水,任何人摔倒了都会轻而易举地爬起来的,绝不会因此丧命。可当时姐姐突然癫痫病发摔倒在这里,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爱香哭得几次晕过去……
隔天,爱花的遗体就被下葬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的山腰上。风水先生说,这是一方宝地,墓冢朝南,正面向着家的方向,阳光充足,环境优雅,满眼都是望不尽的绿色,周围有青松和翠竹环绕,微风下,树影婆娑,树叶沙沙地浅吟低唱,是故人长眠的好地方。
棺木是现成的,原本是林小华亲手为父亲打制的一口黑漆漆的男人棺材,现在却给妻子用上了,躺在里面的是妻子年仅30岁的年轻的躯体。而为妻子摔盆打幡的,是自己年仅三岁的幼子。
只几天时间,爱花就长眠于地下了。斯人已去,而活着的人还当继续好好地活着,生活并不会为死者而停住。
妻子过世不久,林小华就举家迁至城里,女儿上了一所离家较近的实验小学,儿子送进了幼稚园。
又过不久,经人撮合,林小华与一位丧夫且带着一个幼女的女人结合。后母还不算太刻薄,对两个孩子虽不能视如己出,平时打骂有之,但也并不太过份。
多年以后,爱花的女儿从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在省城工作成家。结婚后的第一个清明,她带着爱人回老家给母亲上坟祭奠。母亲小小的坟茔早已被多年的风雨涮平,无人修整,蒿草萋萋。而那一天就好似当年,也是一场杏花烟雨,在天地间绵绵密密地斜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