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生死恋
“春生,上来一快走吧,还干啥?”车上有人说。
车下一个年龄大些的军人也说:“春生,家来人了先回吧!”
“没事,我一会就回去,也不远。”春生说。
汽车徐徐起动向驻地开去。春花这是第一次见到想念已久的兵哥哥,他瘦了,黑了,兵哥哥在搬大石头,就像个搬运工,怎么不拿枪去练兵呢?春花不明白,心里酸酸的。
汽车经过工地,只见路右边一大片采石场,大块小块的石头被采石场的士兵们一块一块地搬到一个空地上,再由一帮军人用锤砸开,由大到小,直到满足需要为止。还有人用钎打炮眼,有人装炮眼,汽车刚过,又响起炸山的炮声和石块滚动声。
太阳快落山了。春生和战友装了一车石头就提前回营房了。营房在一个平山头上,四面盖了房子,用铁棍焊接成的两扇大门敞开着。车辆,军人出来进去。春花坐的车缓缓进入营房,看见许多穿军装的军人,心里有些害怕,心里光想着春哥哥咋还不来。下了车她被安排在部队招待所休息。招待所就一排房,平时很少有客人来,除非上级首长来检查工作,部队家属很少来。春花一个人住在招待所里,冷静而又寂寞。她洗好脸,关好门,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等待春生的到来。这会春花的心咚咚跳的厉害,一会想想照片上的他,一会想想刚才看到的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瘦了,黑了,没照片上精神了,不过一见人还是笑,一会来了见到我看他笑不笑!春花看看门外,还是没人来。着急的在屋里转来转去想着,等着……
春生回到驻地,脱下工作服,冲了澡,换了一身半新的军装,就急忙去招待所看春花。他走到105房间敲响了门。
“进来吧,没锁!”春花在屋里回应着。
春生进来了,他笑着,露出一口皓齿,说:“我是春生,你是春花!”和照片上一样,怪俊呢!春生心里说。
日日想见的人站在了面前,春花的心要跳出来了,脸红红的,慌的不行,两手摸着辫梢,说:“春生哥,我来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春生拉着春花的手说:“快坐下,别紧张。你千里迢迢来看我不容易。我给领导汇报了,欢迎你来。领导说啦,让咱俩好好说说话。”春生笑着两眼盯着春花。
春花说:“说什么呀,咱们不是在信上都说了吗,这次来咱俩就是见见面。春生哥,你,你相……中……我,相不中?”春花窘的满脸通红,把脸扭一边不吭了。
“一个人的外表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感情,关键是两个人要说的来,情投意合。你看我是不是和照片不一样?”春生问春花。
“刚才我在路上看到你戴草帽,穿工作服,像个搬运工,我还以为有人冒充你呢!我正想不要你呢!”
“真的吗?”春生忽地收敛笑容说。
春花笑着打了一下春生胳膊,说:“傻样,给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俺可不愿意丢了你!”
春生紧握春花的手,春花哎呀一声说:“你轻点,都把人家的手指握疼了。”
春生笑了,上去就抱住春花。这是两人平生第一次拥抱在一起,两张滚烫的嘴吻在了一起,久久不想离开。忽听窗外扑刺一声笑,春生扭脸看去,一个放哨的战士背着枪正在巡逻。从窗外看见两人正激情。
春花羞的脸发红,赶紧离开春生说:“看你慌的连窗帘也不拉。让人看见了吧!”
“看就看呗,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媳妇。抱你亲你也是正常的。”
“俺可不愿意让人看见哩!春生哥,你不是说,咱结婚还要政审吗?都是审查什么?”
“就是审查女方家里人有无地富反坏右分子,是不是地富成分。有什么政治问题没有。”
“哦!还怪认真呢。”
“那当然,部队是带兵打仗的。当然条件要高,肯定是要红五类,不会要黑五类的。放心春花,咱们的事组织会批的。你在这好好玩几天再回去。我们部队忙于施工,我没空陪你,只能晚上陪你说说话。”
“春生哥,我这次来主要是见见哥哥,这次没白来,见到你了,我也放心了。你忙你的工作,不要管我。”说着春花从包里拿出几个大苹果,说:“这是俺妈托人专给你买的,我在路上都没舍得吃,我削个你尝尝好吃不。”
春生接过春花削好的苹果,看着春花乖巧的样子,打心里高兴。说:“以后你一直给我削苹果吧!”
“好!我心甘情愿给兵哥哥服务。”春花笑着说。
住了两天春花要走了。头天晚上春生说:“明天我送你去。”
春花高兴的说,“那太好了。”
这一夜春花几乎没睡着。想想两天来的经历。想想部队的温暖,想想春生的率直可爱,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不由自主地笑开了。第二天,一辆进城办事的汽车在院里停着。春生提着包,春花笑着向熟悉的兵们告别。
春花上了车,春生正要上去,队部通讯员跑来说:“三中队长,教导员不让你送了,说一会要开会。”
“我请过假了!”
“教导员说,请过假也不行,要开紧急会议。”
哦,春生被领导突如其来的决定打懵了,不知领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春生心里很不高兴。春花看见春生和通讯员说话,脸色不好看,知道有变。心里也不快,嘴里只好说:“你要有事就忙,我自己走,没关系。”
“你看真不巧,领导临时决定让我去开会,不让我送你了!”
“部队事大,春生哥,你别送我了,我自己走。到家我给你来信。”说着,汽车发动起来,缓缓开出大门。春花扭身深情的看着春生,眼里噙着泪花招招手,春生朝春花挥着手,微笑着,欲言又止。汽车消失在行道树林里。
三
教导员办公室。春生坐在教导员对面:“你对象家庭情况,组织调查结果来了。她父亲是国民党军官,是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文革受了批斗,不符合结婚条件。这次没让你送,原因就在这里。”
听完教导员的话,春生一头迷雾,心紧张的直跳,怎么可能是特务呢?不会吧?春生心想。马上争辩说:“教导员,据我所知,我女朋友父亲是从解放军部队转业回来的,政府安排了工作和职务。春花曾问造反派为啥批判她父亲?造反派说,你父亲是领导,是个当权派,当权派都是走资本主义的,所以就得挨批。别的他们没说出任何问题啊。”
教导员无奈地说:“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党啊!白纸黑字,盖着红印,错不了,趁年轻再找个吧。”
离开办公室,春生忍不住掉了眼泪。一周后春花收到了春生的来信,惊天动地地哭了一场。她拿着信给妈妈说:“我爸爸不是特务,我爸是革命干部。”
“闺女,别哭,你爸是光明磊落的。一定有人捣鬼,虽然他不在了,但是他一身是清白的。春生咋说的?”妈妈问。
“他很爱我,非我不娶。”
“好,这孩子一身正气。你咋办?”妈妈又问春花。
“非他不嫁,我等他转业回来再说。”
“好!春花,要坚强起来,也许以后情况有变化,那就等等吧。”
这封调查信就像一条鸿沟,把一对热恋中的爱人隔离开来。美好的愿望就像大海里的航灯熄灭了,一切都变的黑暗起来。两顆甜蜜的心变的苦涩起来。唯有真情的爱,在支撑着一对恋人坚定地走下去。他们仍像过去一样,一周一封信地谈着。亲密的相爱着,等待着有一天两人走到一起。
和春生、春花同龄人的孩子都好几岁了。每年部队干部的家属都牵儿带女地来部队休假探亲。春生每每去看望老乡来队家属时,心里总是酸酸的,空落落的。战友和家属劝他别再等了,都三十多了,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春生只是笑笑也不吭声。他的泪向肚里流。家里父母也劝他不要等了,想重新给他找个,他拒绝了。每年都有干部转业,他想到了转业,回地方就好办了。春生走进政治处办公室,向领导说明了情况。领导说:“你还年轻,正是为部队作贡献的时候,怎么能转业走呢?都像你似的咱部队怎么保卫国家。再说,这个女孩不行,你可以再找个啊,非她不行吗?”春生碰了一鼻子灰,难受地走出办公室,心想,个人服从组织只有等下去了。
春花单位的同事和朋友也都劝她说,不要一棵树上吊死,趁年轻赶紧再找个,成个家比啥都好。再大连孩子都生不了,你说图个啥?这感情值几个钱?还是讲点实惠吧!春花顶住来自各方面的舆论和压力,在爱的这条坎坷不平的路上,和春生手拉手义无返顾地走下去。一次他给春生的信里写道:“春生哥,我感到越是在困难的情况下,我越是感到了爱的力量,越是感到爱的甜蜜,越是更加想念你,越是更坚定我们相爱的决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生四十岁了,文革也结束了。春生强烈要求上级再次派人调查春花家庭成员的情况。部队领导同意了他的要求,决定派两名同志前去认真调查。一周后调查的同志回来了,真相大白。原来春花父亲是我党的优秀地下工作者,受党的指派到国民党部队做策反工作。为XX军的成功起义立了大功。为了不暴露身分,起义后他始终和其他军官一样,保留着原有身份和职位改编到解放军系列,后转业回到地方。文革中春花父亲挨了批斗,第一次调查时正赶上造反派掌权,把他当成特务、坏分子写到调查信上,政审没有通过。这一耽误就是十年。
当春花接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地拿着信跑到妈妈跟前激动地喊着:“妈啊!通过了!通过了!”
“什么事啊,看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妈一边从屋里出来,一边问春花。妈知道,这么多年春花还没有这样高兴过,一定是大事!喜事!不然她不会这样兴奋。
“妈,春生来信说,部队重新调查我爸的情况了,一切都没问题,政审通过了。”春花拿着信,红着脸说。
“哦,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赶紧把事办了吧。一天也不能等了。”妈催着说。
“那当然,我给春生写信让他和家里商量一下,选个好日子把事办了。”
春生父母得到消息后也是催着俩人快些结婚。春生妈让他父亲给春生写信说:“既然批下来了就赶紧打报告申请结婚吧。一天也不要耽误了。”
春生知道双方家庭老人的意思后,非常高兴。准备回家探亲就结婚。
四
结婚前,政审合格后,女方还要作一次婚前体检。结果报部队,批准了才能结婚。春花按照部队的要求做完检查,神情紧张地拿着检查报告和片子找医生看。
医生说:“没错,是肿瘤,不信你可去省院找专家咨询。”
在省院肿瘤科专家门诊室,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夫看过片子说:“是肿瘤,赶紧手术,不要拖延时间了。只要术后处理好,生存率是很高的。”
春花在妈妈陪同下流着泪走出医院。妈说:“闺女啊,你的命咋这样苦啊,正说要结婚,你出了这事。哎!快给他写封信,看咋办。”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双方的家庭,传遍了部队。春生看到春花的来信,心情格外难受,正在喜悦的一顆心,一下掉进了冰窟窿里。他想到,春花肯定更难受,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只有自己坚强起来才能很好地安慰她,积极的给她看病。他向部队要求赶紧回家探亲看望春花。部队额外多批了十天假。
春生下了火车没有回家,先去看春花。春花抱着春生嚎啕大哭,说:“我们断了吧,你不要管我了,我没这个命,也没这个缘分和你在一起。”
春生给春花擦干泪说:“只要你活在这个世上,你就是我的人。我决不会因为你有病就不要你了。你不要悲观,现在医学很发达,只要认真治疗和锻炼,你会很好的生活下去的。你放心,我陪你一辈子。”
春花说:“春生哥,你傻啊,你等我十年,等来这个结局,就是你愿意,你父母能同意吗?我有这个病等于宣判了死刑缓期执行,说不清哪一天就完了。你找我有什么意义呢!”
“春花,爱一个人是没有任何条件的,没病我爱你,难到有病了我就不爱了吗?你不要多想,赶紧住院治疗,这才是当务之急。我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给你看病的,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心里放开,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春生的话让春花思想轻松了许多。
春生回到家,把春花的病情详细说了一遍。父亲坚决让春生断掉,说:“她这病等于判了死刑,你和她再去结婚有什么意义呢?好女孩有的是,你断了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我爱春花。决不会因为她有病了就嫌弃她,抛弃她,不爱她了。她就是活一天我也要她做我的妻子。”
“小子,你傻啊,你往后多想想,不要感情用事,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还要养儿育女,她这个样能干什么?你不计较我和你妈还计较呢!”
“这个婚我是结定了!”春生瞪着眼和父亲争辩。父子俩吵的不欢而散。
省人民医院手术室前,春生和春花的父母在手术室前焦虑的等了几个小时。春花手术结束后被推回病房。春生看见春花身上插着很多管子,挂着输液瓶,腊黄的脸,两眼微闭时,流着泪水赶紧向前几步护着春花慢慢进到病房。春生日夜守护在病房里,给春花喂水喂饭,翻身,倒屎尿,讲故事,说笑话,想法开导她。病房的人都夸春生是个好男人。直到出院春生才安静一会。
春生父母看到他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既想说他,又怕他心情不好再吵起来,也没再说什么。为了更好地照顾春花,春生让部队开来了结婚证明,和春花一块去领了结婚证。请来几个要好的朋友、同事、同学,在一个饭店里举行了简单而又热闹的婚庆仪式。春生穿了一身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衣,春花租了一套婚纱礼服,同学帮助化了妆,春花显的英姿焕发。朋友给他们拍下了一生难忘的结婚照。两人手牵手激动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