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向自己的故事挥挥手
　　 陈欢来离开自己居住了四十几年的村庄了。
　　 这件事似乎有点闷闷不响神秘兮兮的。因为他离开时，并没有听到鼎沸的人声，也没有爆竹阵阵。只有他西邻的老夫妇、牛久连及欢来的堂妹夫妇几个人知道。并且，这几个人似乎也没能抽空跟他话别或送他一程。等到他离开村子已经好多时日，他家屋子前后长满了绿茸茸的青苔，他家门前的小路上野草疯长了起来的时候，才有逐渐多的人想起来：陈欢来哪里去啦？没听说被抓起来啊，更没听说被枪毙啊。要么，病了？快要死了？
　　 莫名惊诧的人嘈杂起来的时候，西邻的老奶奶就发话了：他啊，可转运了。大河西的河堰县肖伦镇有户人家招他去做入赘女婿了。大家不知道，有种发财叫闷声大发财。据我家有个在肖伦的亲戚说，欢来离开这里时虽然没有热热闹闹，但到了新家后，却是热潮了一整天的。新房高大，敞亮，窗上的门上的大红双喜字比斗还要大，女方的亲朋好友差不多都聚齐了，欢来的老丈人几乎逢人就张开大嘴说他白捡了一个儿子。唉！人啊，有时候，运气到了，确实是板门也挡不住的。欢来到了那里，房子大，日子舒服，小两口和睦，他怕是连回来看一看也不愿意了。再过一两年，欢来如果不回来看看我们这些邻里乡亲的话，我和我家老头就去看看他，看他到底是养个大胖小子还是养个千金小姐。不过，过头饭能吃，过头话不能说，过一两年，我和我家老头子说不定老得连路也走不动了。到时候，欢来也可能不认我们这些又穷又老的邻居了。
　　 就在老奶奶聚拢起满脸的皱纹张开缺了门牙的嘴，讲这些话的第二年或第三年，即陈欢来老家门前野草已经完全遮蔽了道路，枯脏的树叶布满得分不清菜田和道路的时节，陈欢来又回到原地来居住了。他仍然是推着先前的那辆陈旧但似乎基本完整的自行车回来的，车子的后座上胡乱捆绑了三四个包裹，大概是他原先带去的换季衣物之类的东西吧。
　　 人们并没见到他带个娃子回来。
　　 他的老婆自然也没有在人们的眼前出现。
　　 他大概从来没能生养个娃子吧。
　　 他去大河西的河堰县肖伦镇的一户农家担任入赘女婿不到四年，但却像老去了十几岁，全不像四十六七岁的人。脸上完全枯萎了一般，皱纹密密深深而纵横，头发已接近全白，并且稀疏得像秋末旧坟上丝丝的野草。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隔一段时候就要拉拢牛久连跟他一起去过一下跟女人欢爱的瘾了。他一年到头都不碰女人了。并且遇事也没有了丝毫的激动或愤愤然。衣服的清洗和房舍的打扫更是懒得进行了。他只是侍弄他的一点田地，收成的好坏也不甚在乎。养蚕只是养半方纸。城里也很少去，更不必说还去干那些丧尽天良的给病小猪灌水、高价出卖病小猪的事了。他时常在他那两间低矮而鄙陋的屋子前痴望着远方的天空，似乎那里时刻播放着他前大半生所经历的苦难的影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