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路边，小坪上，随处可见大爷玩陀螺。这种大号的陀螺是我先前从没有见过的。一个陀螺有饭碗大，抽陀螺的鞭子足有几米长。大爷甩开了膀子抽陀螺的架势，就像甩开膀子扬鞭跃马似的，那么投入和用劲，真的是全神贯注了。你看大爷手中的鞭子，当空高扬起来，鞭梢呼呼生风地飞过头顶，再劈空里猛地摔下来，噼啪一声，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看不见的脸上似的，声惊四方，震惊路人。陀螺被抽响了，那响声听在耳里，仿佛痛在心上。这是典型的落后就挨打吗？你不给我转动起来，我就给你狠狠抽一鞭子。游戏的规则也有如世界秩序的规则一样。你弱了，就有人欺负你，就是讨打的相了。
　　 你高速地运转着，将一切远远地甩在背后，这样，你就自由了，欢快地旋转起来，生活得真开心了。
　　 铜春荡院子的顶档头，记得有一处菜园子。那地方有如鲁迅先生的百草园似的，是我儿时的乐园。其时，母亲以及我们全家的户口迁在武冈的蔬菜场。铜春荡的这片菜园子，就是蔬菜场的公地。公地上的蔬菜，是社员们集体种的。
　　 菜园子里种了些什么菜，确实记不起来了，倒是在园子里疯闹的高兴劲儿，我至今还记忆犹新。菜园子是我从幼小时期起接触大自然的通道，是我与那些花花草草，与那些植物与昆虫打交道，交朋友的好去处。
　　 菜园的边上，就是一长排青色的条石，这是屋檐下的滴水石。从这一排青石走过去，就来到了阔大的园子里了。向日葵是园里的长子，就像打球的姚明那样，细长细长的身子，面向东方，在晨光中站成一排，迎接红红的太阳冉冉升起。它的脸盘圆圆的，像有花边的果盘似的。那时候不懂向日葵会跟着太阳转，只看到它总是面朝太阳，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我站在它们的中间，扯长脖子看它高高的脸盘，它盘子上微微隆起的，就是孕育着瓜子的地方吗？植物长得也太有个性了。向日葵的儿子那么多，儿孙满盘的它，是怎样养育它们的？这是我当时一直在脑海里思索的问题。
　　 我不喜欢茄子树，紫黑色的茄子树茎上还有细小的刺，碰上去很扎手的。可这地方的茄子树栽得一片一片的。栽上去没有多久，就能看到一个个的茄子苞鼓胀在树上。很快就变大了。茄子来自紫色的天国吧，它们原来是红色的吗？常听人说红得发紫，那么，茄子原来应该是红色的。它是因为太红了，才发紫。
　　 我将这些俗语用在了茄子的身上，其实是说不过去的。植物有本身的规律，它从生下来就带着固定的基因，无法改变，并不是因为红得厉害而发紫。而人呢，往往是这样，矫枉过正，出现戏剧性的逆转，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大有人在。这些人就是因为小节不保，大节丢掉，最后，就红得发了紫，彻底蜕化变质，从大红人，变成了大黑人，沦为人类不齿的狗屎堆了。
　　 园子的畦边，栽的多是丝瓜和刀豆。丝瓜和刀豆，都是要倚仗竹杆才能爬上去牵蔓的东西。给我一点阳光就灿烂，给我一根杆子，我就爬上去风光。植物中，善爬高的就是它们了吧。看过一篇邵东人张先军写的文章《奔跑的藤蔓》。写的就是他眼中的丝瓜南瓜以及刀豆的爬高感觉。这些植物从落地生根发芽，一生中就一直在奔跑。是的，它们在地上爬地奔跑，在杆子上爬高奔跑。在天空中伸展着弯弯的须儿，也是在天空里奔跑。它们给我们一个奋进向上，不断攀爬的阳光形象，是励志的好榜样。
　　 然而细想一下，那些贪官们，不也是这样一味地不惜一切地踩着别人的头顶，往上爬吗？为了爬上显赫的官位，贪官们是从来不择手段的。可以跑部钱进，可以烟酒烟酒，可以买官卖官，所有的原则与纪律甚至法规，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障碍，他们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能揽到升官发财的肥缺，能将自己买官的成本赚回来后，再狠捞一大笔进入个人的腰包，光宗耀祖，福荫子孙，富可敌国。
　　 可是，依靠不正当的手段爬上去的，总会摔跟头的。爬得越高，摔得更惨。他们远远不如植物丝瓜刀豆它们。你看它们，一生奔跑是为了结出沉甸甸的瓜果，它们也攀高，那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阳光。它们爬得高高的，是为了让自己的果实垂在空中，经受阳光雨露的哺育成熟和壮大，而不是拖在地上腐烂掉，或被老鼠和鸡鸭啄吃掉。这些贪官们，连最低级的植物也不如。他们疯狂的攫取，最终是毁灭了自己！
　　
　　 五
　　 小时候最喜欢蹲在园子里，抓一片叶子，脸贴在叶上，眼睛透过绿色的叶片看天空，看太阳。当然，遮了叶子的眼睛看不到什么，但在我眼里，有一种浅亮的绿色，像一泓清亮的泉水一样，在我眼前静静地流动着，漾晃着，好看极了。这是一爿另一番景色的天空，是我独特的一个微型世界。从这个世界里，我看到了阳光有着极强的穿透力量，它穿过厚厚的叶子，就像穿过一道门帘似的，在叶片上留下明亮的脚印。这脚印的边缘亮一些，靠里面的暗一些，这有着丰富层次的绿色亮光，让我惊异于大自然的造化神奇无比。
　　 我喜欢欣赏叶片被阳光穿透的样子，我认为那是一种只有神才能创造出来的色彩。
　　 在铜春荡的小屋里住了没几年，我家就搬到院子后头的曾家院子去住了。我们租住的是克民夫人小曾的房子。多少年过去了，克民成为我父亲的徒弟。再后来，克民中专毕业后，分配在邵阳一家银行里，再后来他走上领导岗位，当上银行的副行长。他的夫人小曾呢，也是领导，是一家医院的副院长。夫妻双双是领导，让人羡慕不已。小曾家的屋子，也只有一间铺有木楼板的木屋，有楼板的屋子避了湿气，好住多了。记得曾家院子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我们对面的邻居也姓曾。曾家婆婆儿子是老师，一个笑嘻嘻的男子，在乡下的中学教数学，每个星期天会回到城里来看娘老子。我家与曾家隔着一个窄窄的小弄子。这是通往铜春荡小门的通道。总有人从弄子里窜出来，经过我家的屋门，向院子外走去。院子还有几户人家，左手边的紧邻是嘉珍一家。过来是黄姓一家，黄姓对面是熊家。熊家过去是邓家。城里妹子嘉珍，是一个敢于反抗家庭，自由恋爱的乖泰女子，她嫁给了迎春亭边上的农民。我转去十几年前，在迎春亭的附近看到过她。在八十年代里，我将嘉珍的故事写了几十页，记在一个本子上。至今我回家，去翻动资料的时候，会看到这个记有嘉珍故事的本子。
　　 而曾家院子呢，早在二零一四年清明节期间，我和同学夏去踏访茅坪里的时候，就看到紧闭大门的曾家院子。据说，院子早就不住人了，政府将这所院子作为历史文物保护起来。门前的石刻楹联倒是很精致，很典雅的，传递出这所古宅的文化风韵与历史氛围，让人久久地立在石刻楹联面前，怀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