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这是谁呀？”村医好奇地问。
　　 “我亲戚。”老人毫不犹豫地说。回到家，老人让滑姐躺在炕上，要她好好休息，下厨做吃的，完了叹气道，“我可怜的娃儿。”
　　 窑洞式的房子，非常暖和。炕，也是暖暖的，滑姐从来没感觉这么温暖过。吃过药，躺了一会，感觉轻松许多。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端在滑姐面前，滑姐尝了一口，香！真香！滑溜，劲道，爽口，不由得惊叹一声。
　　 饭后，老人让滑姐洗漱，洗澡，拿来一套女儿的衣服给滑姐换上。
　　 “中不中？”老人笑问。
　　 “行。行。”滑姐忙点头。一套不错的衣服，合身。滑姐内心暖暖的，如同这屋里的温度一样，面对慈祥的老人，滑姐真想喊一声，妈！
　　 “老人家，你孙子找到没有？”滑姐关心地问。话未落，院门“吱呀”一声，接着传来小男孩的叫声：“姥姥，我来了。”
　　 老人连忙迎出去，抱起小男孩，亲了一口，说：“宝宝，来了。”
　　 “妈，忙啥呢？”与小男孩一起来的，还有男孩的妈妈。
　　 老人把女儿拉到一旁，低声说了一会，女儿笑着说：“妈，你这是行善积德，应该，应该，我没意见，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
　　 一进屋，老人的女儿就拉着滑姐的手，亲热地说：“姐，我叫你姐，没意见吧？呵呵，安心住几天，就像自己家里一样，啥事都别想，等病养好了再说。”
　　 “嗯嗯”滑姐连连点头，激动得不知说啥好。
　　 三天后，滑姐的病好了。清晨，天气晴朗，太阳还没跃上平原尽头，晨风拂面，袭来寒意。滑姐站在院里凝望辽远的天空，想起辰辰，不禁轻叹一声，迷茫和惆怅又弥漫心头。
　　 滑姐晚上老失眠，瘦了一圈，白发添了不少。一想到辰辰，心下着急。早饭后，辞别老人，继续寻找。老人不放心，一再挽留，最后拿出两套好衣裳、十几张红票子和一个手机，递到滑姐手中，含泪说：“这是我女儿给你的，衣裳虽不很贵，但款式不错，你穿上肯定合身。钱嘛，不多，表示一点心意，出门在外，没钱哪行。手机更离不开，是个旧手机，但没用多长时间，有号码，存了我和我女儿的手机号码。闺女，一人在外，千万当心，保护好自己。有难处时，打电话找俺，这儿就是你的家。”
　　 “妈。”滑姐“扑通”给老人跪下，眼泪簌簌而下。
　　 “嗯，闺女，别这样，你起来。”老人赶紧扶起滑姐。
　　 告别老人，走呀走，次日上午，来到一座小山下，空地上停着许多车，人们都往山上走去。滑姐向路人打听，原来山上有庙，他们赶去烧香拜佛。滑姐踌躇一会，也向山上走去。徒步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小山坳，坳里果真有庙。寺庙不大，古朴，幽静。林木茂盛，环境优美，烟雾缭绕，香客络绎不绝。
　　 木鱼声声，佛经盈耳。滑姐神情肃穆，内心汹涌，跟着香客，把钱投入功德箱，再点香插上，双掌合十，深深鞠了三躬。最后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闭眼，合十，一是祈求菩萨保佑自己找到辰辰，母子平安；二是忏悔，赎罪。
　　 滑姐在心里对菩萨说：我先前作恶多端，干了许多恶事——拐卖孩子。自从我一路寻找辰辰后，才深刻体会到，孩子的失踪，给他们的亲人以多么沉重的打击。子散妻离，家破人亡，悲悲戚戚，惨不忍睹。辰辰不见了，也许是对我的惩罚，也许是因果报应。我是肮脏的，我有罪，我要赎罪，请菩萨宽恕我吧，让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想起彩禾，老谭，还有老人和她女儿，泪盈满眼眶。
　　 走出庙门，滑姐如释重负，仿佛告别一个先前罪恶的自己，迎来一个崭新的自我。正行之间，被人撞了一下，扭头一看，惊了一跳，正是要寻找的“深恶痛绝”的小青年。“郭鼎亮。”滑姐窜上去拽住小青年，大叫一声。
　　 那青年停下来，惊讶地看着滑姐，失声说：“滑姐。你，你怎么在这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砍脑壳的郭鼎亮，找你找得好辛苦，滑姐死死拽住他的衣角，生怕他跑了。对视了一会，滑姐气愤地说：“辰辰呢？辰辰在哪儿？”
　　 “哦。辰辰啊。呵呵。”郭鼎亮眼骨碌一转，低声说，“这不是说话之处，滑姐，你远道而来，走，去饭店，为你接风。我们边吃边聊，想死我了。”说完，俏皮地向滑姐挤眉弄眼，十分暧昧。
　　 滑姐被那多情而熟悉的眼神，心湖泛起微澜，火气顿时熄了一半，心似乎安定了许多。“亮子，告诉我，辰辰呢？你把辰辰怎么啦？”滑姐急着想见到辰辰，一面走一面追问，跟着亮子走下山去。
　　 亮子回头看了一眼，向身旁的一位小姑娘使眼色，那姑娘撅着嘴，气得直跺脚，眼睁睁地看着亮子同滑姐走了。
　　 “辰辰呢？我要见辰辰。”滑姐大声问。
　　 “在我姐那儿。”亮子不耐烦地随口答道。
　　 滑姐心里嘀咕，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一个姐？是不是又在蒙我？可看到亮子镇定自若的样子，不像撒谎，于是就没再追问。
　　 在山下小饭店内，亮子对滑姐进行百般安抚，尽说甜言蜜语，举止亲呢暧昧，体贴入微。几杯酒下肚，滑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此前所有的怨呀恨呀，都抛之脑后，不免春心荡漾。没多久，伏在桌上，沉沉地睡去，滑姐醉了。
　　
　　 四
　　 滑姐被颠醒了，浑身酸疼，睁眼一瞧，发觉自己在一辆面包车上，正向山上行驶。滑姐大吃一惊，往窗外一看，还以为只小饭店里，岂料已是满眼山丘，一片灰黄。山上岩石裸露，松树稀疏，低矮。地里庄稼早已收割，仅剩下排排瘦小的蔸茬，草木枯黄，树叶飘零，秋风萧瑟。
　　 “去哪儿？亮子呢？”滑姐扫视车内，没有亮子，全是陌生男人，于是惊恐地喊道。
　　 “臭娘儿，老实点。亮子已把你卖给我们了。”身旁的男人凶巴巴地说。
　　 滑姐发现双手被反绑，边挣扎边说：“啊？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那男人一把揪住滑姐的头发，头凑近滑姐面前，两眼露出淫光，咬牙威胁说：“再闹，我弄死你。”那男人胡子拉茬，左脸有一道斜伤疤，活像一个绺子。
　　 那人严重口臭，滑姐差点被熏倒。滑姐深感前途莫测，惶恐不安，心想，玩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以前拐卖别人，现在自己被拐卖了，真是报应啊。亮子太狠心了，自己咋就爱上他呢？想起自己坎坷一生，不禁顾影自怜。
　　 车在山中绕行大半天，停在一个村庄边上。滑姐被野蛮地推进一间窑洞式的砖房里，房间窗户破旧，似乎很久没人居住，散发一股浓浓的陈旧气味。院里零星长着杂草，前临深沟。
　　 已是傍晚，天阴沉沉的，风呼啸着，寒气袭人。天黑了好久好久，滑姐饿得两眼发昏，那刀疤男才端来一碗饸络面，滑姐吃了俩口，就吃不下了。刀疤男看都没看一眼，爱吃不吃，把碗收走了。
　　 次日，天未亮，来人要把滑姐领走。滑姐蜷缩在破屋坑上的墙角，晚上的噩梦一直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滑姐遭他们几个百般蹂躏，折腾了大半夜，刀疤男拿烟头要烫滑姐的乳房，留作纪念，被旁人劝住了。滑姐一开始不从，被狠狠抽了几巴掌，嘴角淌血，脸上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这骚娘儿，相貌一般，但身材不一般，有股骚味。哈哈哈。”刀疤男对来人打哈哈，满脸坏笑。
　　 滑姐被卖了，去了邻村。辰辰没找到，自己却卖作人妻，滑姐认命了，装作安于现状，内心时时想着逃跑，去找辰辰。这个村条件艰苦，山多地少，土地贫瘠。新“家”很穷，男的叫高承旭，三十多岁，比滑姐小几岁，模样倒周正，不难看。对滑姐除了看得紧，晚上偶尔有点粗暴以外，其实蛮不错的。还有一个老娘，身体不太好，病怏怏的。
　　 两月后，滑姐怀孕了。全家非常高兴，滑姐受到皇后般的待遇，被一家人高高地捧着，什么都不用做。孩子出生后，取名思辰，顾名思义，思念辰辰。孩子的降临和滑姐的顺从，使得家里人对滑姐的监视慢慢松懈下来，滑姐可以抱着思辰在村里转转。
　　 与村人攀谈，滑姐得知自己身处晋北，距县城四十多里。还了解到村里与她命运一样的女人，不止她一个，甚至有人从外地买男孩延续香火。
　　 一天，滑姐抱着思辰从邻居家出来，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带着一个女人走在前头。滑姐蹑踪其后，偷偷察看，那脸上扎眼的黑痣，痣上扎眼的三根长须。是他，是他，他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又在拐卖妇女？滑姐猜测，一面走，一面低头思索，在巷子拐弯处，与人撞在一起。
　　 被撞的是个男孩，不到十岁，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滑姐连忙哄他：“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边说边拉起男孩，无意中看到男孩脖颈上有块巴掌大的暗红色的胎记。
　　 男孩生气地瞅了滑姐一眼，抹着泪走了。
　　 苦思冥想，辗转反侧，滑姐一夜没睡，黑痣，胎记男孩，反复映现在脑海。天将拂晓，才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当初拐卖珠珠时，与那男的有过一面之缘。对那颗黑痣印象非常深刻，只是他没太在意滑姐，对滑姐没什么印象。就是他最后带走珠珠，找到他定能找到珠珠。
　　 听彩禾曾说起过，珠珠身上有胎记，但不知是啥胎记，在何处？说不定就是脖颈上暗红色的胎记。想到这儿，滑姐心里涌起莫名的兴奋和冲动。可是彩禾和老谭联系不上，家里人对手机看得紧，从不让滑姐沾边。联系不上，就无法印证，这、这咋办呢？
　　 滑姐想找那男孩问问，可不知他住哪儿，当时没问，后悔不迭。在村里转了多次，一直没见男孩的踪影。
　　 一个多月后的中午，许多人向村外走去，说有人晕倒在路旁。出于好奇，滑姐也跑去看热闹。那人侧躺路边，面黄肌瘦，头发蓬乱，像野人。围观许多人，叽叽喳喳，但没一人施救。
　　 滑姐钻进入群，仔细一看，天啦！是老谭。她立马转身，跑回家去，趴在床上嘤嘤哭泣。
　　 高承旭下地回来，关心地问：“怎么啦，你？”
　　 “那人太可怜了，倒在路边没人管。”滑姐泪流满面地说。
　　 “在哪儿？”
　　 “在村外的公路边。”
　　 “我去救他。别哭了，哭多了伤身。”高承旭说完大步流星地向村外走去。
　　 不大一会，高承旭背着老谭回到屋里，婆婆早已端上热腾腾的面，颤巍巍地说：“是不是饿坏了？先让他吃点东西。再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太可怜了。”
　　 老谭确实饿坏了，苏醒过来，一眼瞧见滑姐，惊讶万分，想与滑姐说话。滑姐连忙使眼色，此时婆婆在厨房忙碌，高承旭背对滑姐。滑姐先是用手捂嘴，再是作左右摆动。老谭思忖了一会，似乎明白过来。
　　 “你是哪儿人？”高承旭问。
　　 “唔，唔，唔。”老谭咿咿呀呀，装哑不能说话，两手胡乱摆动，一会指东，一会指西。
　　 高承旭想了好久，没弄明白。滑姐在后面朝老谭暗示，用手指指头，作出一脸痛苦状，最后作出睡觉的样子。连作两次，老谭才反应过来。
　　 这时，婆婆正好从厨房出来，惊讶地问：“滑滑，你不舒服？”
　　 “我有点头晕。”滑姐吓了一跳，赶忙掩饰。
　　 面吃了不到一半，老谭就放下不吃了，躺在床上，呻吟不止。
　　 “娃，你咋啦？”婆婆急切地问。
　　 “我，我肚子痛，老毛病了。”老谭在床上打滚。
　　 “要去看医生不？”
　　 “不用，一会就好了。”
　　 高承旭留下老谭，请了郎中给老谭看病，要老谭安心住几天，先把病养好。
　　
　　 五
　　 通过传纸条，滑姐看了老谭随身带的珠珠的照片，证实了那个脖颈上有胎记的男孩，就是珠珠。老谭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即去找珠珠。滑姐告诉他，要耐心等待，不能有半点纰漏，等她弄清楚珠珠的住址后或者找到黑痣男再做打算。否则，前功尽弃，搞不好自身还有危险。
　　 三天后，滑姐抱着思辰从外面闯了进来，风风火火地说：“快滴，快滴，黑子男荫嘎就寨巷子里，偷偷跟倒他，就能群倒居居。”滑姐见高承旭和婆婆都在屋里，情急之下，用家乡话对老谭说。老谭听明白了，却把高承旭和婆婆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言。
　　 意思是说，要老谭快去跟踪黑痣男，黑痣男就在巷子里，跟踪他就能找到珠珠。
　　 老谭借口上厕所，溜进村里，跟踪黑痣男。翌日，老谭告诉滑姐，说找到了珠珠，就在不远处的邻村。事不宜迟，两人商量好当晚深夜行动。
　　 初秋晋北的晚上，有了深深寒意。天空乌云笼罩，月亮和星星躲进
　　 云后，大地像被浸在浓浓的墨汁里，黑洞洞的。滑姐身穿薄棉袄，戴着头巾，把思辰裹在背上，潜出村外，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向邻村走去。
　　 滑姐蹲在村外，等待老谭，由老谭进村找珠珠，而后一起连夜逃走，回老家。等了个把钟头，老谭没出来，滑姐急了，偷偷摸进村里，去找老谭。
　　 忽然，滑姐被人拽住，朝村外走去。是老谭，老谭抱着珠珠，粗气都不敢出。慌里慌张，滑姐摔了一跤，惊醒了思辰，思辰哇地哭出声来。
　　 哭声引起狗叫，顿时吠声大作，吵醒了熟睡的人们，叫嚣着跑出来围住滑姐和老谭他们。
　　 人们抢过珠珠，揪住老谭，一阵拳打脚踢，棍棒交加，打得老谭惨叫不断。最后把老谭绑在村中的一棵古树上，天亮后再千刀万刮。折磨惨了老谭，再来折磨滑姐，有人说认得滑姐，可他们根本不听，上前啪啪几巴掌，打得滑姐嘴角血流不止。接着“刺啦”一声滑姐胸前的衣裳被撕破，露出雪白的胸脯。滑姐惊恐万状，哭泣求饶，那人色迷迷地瞅着滑姐，充耳不闻，继续要扯滑姐的衣裳。
　　 “住手。”黑暗中，有人一声断喝。这时，滑姐的上衣被扯下多半，圆润的乳房凸了出来。
　　 是高承旭，众人惊讶。高承旭跳到滑姐身前，挡住众人贪婪的眼神，连忙给滑姐穿好衣服。“别怕，有我呢。”高承旭站在滑姐跟前，抽出一把大砍刀，对着众人挥舞着，咆哮着，说谁敢上前，他要砍了谁。他要带滑姐和老谭走，村人不放，就这样对峙着，僵持着，气氛异常紧张，空气都凝固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警笛声骤响，几辆警车刷地停住，下来许多警察，把众人团团围住。众人惊愕，以为神兵天降。
　　 原来，几天前滑姐几经挣扎和斗争后，决定自首，同时举报了先前的拐卖团伙，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线索。
　　 老谭和珠珠回到老家，一家人终于团聚，喜极而泣。滑姐被押回老家县城，进了看守所。老谭和彩禾得知珠珠被拐真相后，心情复杂却平静。在滑姐躺过的广场上，公审拐卖团伙，那天，老谭和彩禾没有参加。
　　 一月后，滑姐进了监狱，服刑十五年。本来要判二十年，因主动投案自首，并有立功表现，减刑五年。宣判那天，老谭和彩禾，带着珠珠来了，给滑姐送行。就在上囚车时，高承旭抱着思辰，远道而来。
　　 “滑姐，你放心，我等你回来。”高承旭挥手，大声说。
　　 第一次探监，老谭、彩禾、珠珠，还有承旭和思辰都去了。承旭告诉滑姐，郭鼎亮逮住了，只是辰辰还没找到，不过警察说了，顺藤摸瓜，定能找到辰辰。
　　 彩禾抢着告诉滑姐，说老谭在县城给承旭找了份工作，承旭不回晋北了。滑姐的婆婆自滑姐走后，一病不起，没几天就仙逝了。在晋北，承旭反正没什么亲人，他要在这儿等滑姐，等辰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