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大早，我就走了，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从那之后，我就以另外一种面目活在这世上。那是我答应过我父亲的，证明从那晚开始，我人已死，以后活在这世上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我。直到许风昨天自杀，他一直都不知道我是谁，完完全全的没有认出我来！不是他认不出我来，而是我后来整了容，跟以前的样子多少有些不一样了。”
　　 “第二次来到龙城，经过七天七夜的思考，我下定决心：我要做小姐，不管世人怎么看我，我都做定了。一是许风上学需要钱，我得帮他挣这些钱；二是因为我妈，我妈这一生受了太多苦，虽然是咎由自取，我却不这么看；三就是因为我自己，我要为天底下的小姐讨个公道说法。我要人们知道，小姐也是人，是个女人，是人就有尊严，有要求别人平等与尊重的权利。”
　　 “半年后，我拿着自己辛辛苦苦挣的这点钱去找美容医生，要他帮我局部整形，那个医生看不起我，更看不起这点钱，白眼一翻，将来赶出门去。那是个私人诊所，那个医生有个小相好，我接连跟踪了几天，后来拿照片去要挟他。他没办法，恶狠狠的睡了我一晚上，骂了我一晚上，这才答应帮我。我手术成功后，拿着他睡我的照片，又去要挟他，要了他整整二十万块钱。这次他还想睡我，还要骂我。我告诉他，如果你胆敢胡说一句，我就加二十万，不信你试试！人呀，就是这么贱，要不你贱，要不他贱！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是一个德性，尤其是那些面上老实的人，可能骨子里更坏，更变态！”
　　 王剑低头听着，一直默不作声，心里却如打翻的五味瓶。没想到林珊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又有这样伤痛故事，一时泪珠子滚下来，忙赶紧抹掉了。李静听着，心里并没有多少感情，这个故事也很平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王队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林珊念念不忘，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李静想不明白，却又不能不想明白。想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如王队所说，林珊骨子里是个很倔的人，她把所有的感情都收起来，讲故事的口气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常人听起来自然就感觉很平常了。
　　 “林姐，做得好，做得对！”力哥大声喝道。
　　 “力哥，还是你最好！”林珊抱之一笑，继续道：“一年后，我进了‘星星酒吧’，人生从这一刻开始了脱胎换骨，开始了由量变到质变。我不止是变美了，更变媚了，完全有股子女人味了，开始与各种男人打交道了。老实说，以前我特别看不起自己，看不起小姐这份职业，总感觉自己在犯罪。后来跟这里边的人接触时间长了，听他们说他们自己的故事，我慢慢才发现，人每天都在犯罪，只是犯罪的轻重程度不同而已，没有谁是清白的！”林栅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一个人竟然轻笑起来，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些什么？
　　 “林姐，说得好！”力哥赶紧伸指赞叹。
　　 “第二年，许风顺利考上了大学。我一早得到消息，提前在学校附近租好房子，天天盼着许风来。那年冬天，我们是没有什么机会见面的，他不认识我，我也没机会见他，彼此忙着自己的事。直到第二年冬天，因着力哥帮忙，许风才得以来‘星星酒吧’卖唱，故事才有了进展。”林珊顿一下，喝口咖啡，虽然苦的要命，脸上却满是笑容，继续道：“那年冬天，天气很冷，有一天下班很晚。我一个人正准备打车回家，许风骑着他的自行车过来了，临近我身边时候说道：‘上车吧，我送你。’我当时吓一大跳，还以为许风认出了我，赶紧就跑，许风却追上来，一路载着我回了家。到家时，我才发现，许风早就知道我住在这里，他住在我房子的另一面，与我隔着一条不长的巷子，正好相对。那晚，我第一次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觉。喜的是许风终于关注我了，为以后的好事打下基础；悲的是，许风万一哪天认出我来咋办，这是万万不行的；痛的是，我现在这副模样，怎好意思与许风谈情说爱；苦的是，许风若是知道她曾经深爱的妮子做了小姐，会怎么想？”林珊说完，喉咙一阵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田雪眼疾手快，早递过来一块手帕，林珊忙拭了泪。
　　 “这天起，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情景。每天下班，许风都会载着我，不管多晚，他都会等我一起回家。从这天起，我每天晚上睡觉都只拉多一半窗帘，留下一小半，一直习惯裸睡，只为许风能够静静的看我。为了他，我把床移到客厅，正对着他的卧室。整整四年时间，直到许风死前一天，一直没有变动过！前年秋天，我清楚的记得那天，那是我们孩子夭折的日子，许风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确切消息，一直记着这个日子，如我一般，绝不敢忘。那一晚，许风唱了一首歌，就是他自己新写的一首歌，名字叫做《恋》。他告诉我说，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事，他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他说，他大一的那年，我爸曾经找上门来，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找我。当时，他向着我爸跪下，头嗑得咚咚直响，赌咒发誓：若是一日找不到妮子，他就寻找一日；若是一年找不到妮子，他就寻找一年，若是十年寻找不到，他就寻找十年；若是一生找不到妮子，他就去死，以死来替自己赎罪，向我爸和死去的我妈交待。再后来，他就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他说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别的地方都不太像，唯独这眼睛像极了，泪水汪汪的跟妮子一个样。又说《恋》这首歌就是写给妮子的，是写给我们自己的歌！”
　　 “那一晚，我载着许风回家，回到我的家，我们共同的家。许风已经睡着了，如我们没出世的孩子一样，那是天底下最美的一张脸。如果我孩子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如他父亲那般帅气，我想这是肯定的。我悄悄的关上浴室的大门，水放到最大，用尽所有的洗漱用品，一遍遍的冲洗着我身体。真想洗干净我身体里所有的污垢，重新站在许风面前，如当年的妮子一样，水灵灵的，白嫩嫩的。”
　　 “当我重新站在许风面前的时候，许风还是睡得迷迷糊糊的。看着那张脸，灯光下那张最美的脸，我真想把自己给他，可我拿什么给呢？开始，我慢慢的褪掉我身上的衣服，每脱一件，都像针扎我心似的那般疼痛。我没有哭，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那一晚，无疑是最美的，许风本能的释放出来他的阳刚之气，仿佛要把他的身体硬生生的撕碎，一点点的融进我的身体里。那一晚，他自然是将我当作妮子对待的，他对妮子的爱让我动容，真是刻骨铭心的爱！许风很好，他真是个好男人，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女孩进入过他的生活；我这一生，除了他之外，却有过很多不是男人的男人！我们都倔，所不同的是，许风的倔只在外表，看似与整个社会，世人抗争，其实他的内心却早已认输，默许了这个不要脸的社会，一个人强撑着；我的倔强只在内心，过着让人恶心的生活，内心却不服输，自认为很有脸的活着。”
　　 “我不知道许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从这天起，许风与我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可以说，许风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毕竟我是我，我不是妮子，永远也代替不了许风心目中的妮子。我就是我，妮子就是妮子。在许风心中，我们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我，只是许风工作上的伴侣；曾经的我，却是许风名副其实的妻子,是我将他逼上了绝路，亲手害死了他。”
　　 “林姐……林姐……”田雪一连叫了两声林姐，底下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林姐，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力哥泪珠子不断，赶紧劝道。
　　 “我，我没事的。”林珊摇摇头，随手抹掉眼角刚溢出来的泪珠，勉强笑道：“毕业后，许风离开了‘星星酒吧’，另外找了份编辑工作,一直没有搬家。许风离开以后，我也想过，到底要不要换份工作，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最终我决定留在这里，快五年了，这里已经是我的家，再也舍不得走了。我曾经说过，我是一个小姐，一辈子都是个小姐。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专属于许风，哪怕他是我这一辈子最深爱的人，我也不属于他，我只属于我！”
　　 林珊话落，一个人静静的眺望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剑站起身来，向着林珊过去。田雪并没有动，她知道王队过去，自然有话想说。力哥也没有动，脸色怕得吓人，眼睛圆睁，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李静也没有动，心却开始颤抖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林珊眺望的方向。
　　 “以后……你有啥打算？”对于林珊的现状，王剑确实有点于心不忍，很想拉她一把，明知道林珊不会改变，他还是想问，想知道林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没有，没有打算。”林珊很冷淡，面无表情的道。
　　 “那许风呢？”
　　 “许风的走很突然，我很伤心。”林珊淡淡的道。在王剑面前，自己第一次表现的这么伤感，对人生第一次心灰意冷！
　　 王剑点头称是，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林珊仰起头来，看着炎炎晴空，也不知道发什么感慨，一时纵声大笑。王剑一惊，田雪也是一惊，力哥更是一惊，李静不疑有此，不免一惊。不待四人有所反应，林珊笑声顿弱，瞬间恢复平静。
　　 “王队，我可以很认真的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面对林珊，王剑突然就有点惶恐不安了，心如潮水剧烈般的翻腾。以前，每次都是自己疾言厉色的责问林珊，问得林珊默不作声，仇深似海。现在，林珊只问自己一个问题，却让自己如临大敌一般严阵以待。
　　 “王队，我承认，我，是个下贱的女人……你有想过没有？那些自认为我很下贱的男人，当他们把我强压在身下的时候，你怎么看？”
　　 王剑一呆，万没料到林珊会有如此一问？田雪也是一呆，愣愣的看着林姐，继而回过头来，眼睛死死的盯在王剑脸上。力哥不料林珊竟然有此一问，看着林珊，突然鼓起掌来，喝道：“林姐，问得好，问得好啊！”李静面红耳赤，头垂得低低的，恨不能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王剑青一阵，红一阵，脸上全是苍白，看着林珊的眼睛，从那眼睛里露出的坦荡与冷静完全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粒，一个劲儿的往下滚。是呀，若说林珊下贱，那些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臭男人，为何还要硬往林姐身上凑？若说林珊不贱，那么，整个人类社会对于林珊这样的女人是否公平，是否太过于残忍？自己从警这些年来，为什么只抓林珊这样的女人，对于像林珊这样的男人，社会，法律，道德，伦理，是否也过于宽容了些？
　　 王剑久久的说不出话来，眼瞅着田雪，李静，力哥，四个人面面相觑，全都默不作声。林珊并不说话，茫茫然凝望着远处,一个人像是自言自语：其实，人并无贵贱之分，高低之别，只要是人，无论你是女人还是男人，活得心安理得，自然而然就好。要知道，职业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好坏，环境也不能左右一个人的信念，重要的是，人怎么看人，你怎么看你自己！
　　 王剑听得一呆，久久说不出话来，林珊的话仿佛刀剑，感觉字字句句都扎在自己身上，让自己疼痛不已。林珊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顺嘴直说：“人嘛，无非两种，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平心而论的话，天底下的男人都是精神病，天底下的女人都是神经病！”
　　 “林姐，说得好，骂的更好！”力哥大喜,赶紧鼓起掌来，林珊的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将所有人都骂了个遍，连自己都不能幸免。一时间，除力哥之外，田雪，王剑，李静脸上都不自然，如火烧着自己，感觉如泰山压顶一般，整个人喘不过气来，不明白林珊何出此言？
　　 “力哥，只有你最懂我！”林珊说完，一笑回头，丝毫没有想要解释半句的意思，眼见王剑脸色铁青，不搭理他，直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笑道：“王队，你吃水果不？”不待王剑回答，随手拿起水果刀，就着一个苹果，漫不经心的削起皮来。
　　 “雪，林姐有事求你，你肯答应姐不？”
　　 “林姐，那是当然。”
　　 “雪，再有一个半小时，许风与我父亲就会赶到火车站，陪林姐去一趟好不？”林珊看看表，笑脸如阳光般灿烂。
　　 田雪一呆，还以为什么事情，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林珊也不说话，拿着刚削好的苹果递到王剑跟前。王剑本不想接，又怕林珊难堪，微微一怔，接过手来。林珊也不言语，又开始削另一个苹果,一会儿递到力哥手里，转身进了里间。
　　 “王队,心满意足了吧？”力哥狠咬一口苹果，看着王剑，那言语背后的叹息也只有他才懂。
　　 “不，我很难过。”王剑看也不看力哥，向着林珊离去的方向说道：“七年了，她的故事终于水落石出……早知道会是这样结果，我,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从来没有……”
　　 “王队，你凭什么第一眼断定林姐背后有故事，而且还是个大故事？”田雪终于等到提问的时间了。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个疑问，迫不及待的向着王队释疑。
　　 “这是秘密，永远都不能说的大秘密！”
　　 “力哥，那你呢？”田雪并不罢休，冷眼看着力哥，也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都因为他……”力哥右手指了指王剑，笑道：“王队这个人，向来是嫉恶如仇，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他竟然为林姐求情，那是从未有过之事……我从那一刻就断定：林姐这个女人不简单，绝不简单！”
　　 “嗯。”田雪点一下头，目光又落在王剑脸上，痛道：“王队，真是为林姐吗？”田雪还真是有点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力哥也在场，打死她也不敢相信：王队居然会为了林姐，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