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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葬父记


作者:蜀北祭鸿 童生,971.1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238发表时间:2017-10-06 09:50:29
摘要:端公说,叫到谁的名字谁就跪下,然后回答在。姐姐跪下去了,姐夫跪下去了。听到端公叫我名字,我感觉在叫一个陌生人。端公再次叫我的名字。我膝盖僵硬,双腿发颤。母亲看着我,弟妹们在后面望着我,父亲在棺材里等着我,锣声在催着我。锵!锵!锵!我感到肩上如挑着千斤重担,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向下按。背上沁出冷汗,心中的肥皂泡砰然破裂。膝关节弯曲,膝盖着地。目光下移,房子变得高大,站着的端公和他的儿子变得高大。立在墙角的老黄狗也比平时高了许多,居然不用抬头就和我对视。 弟弟弟媳跪下去了,妹妹妹夫跪下去了,侄子侄女跪下去了。父亲死了。我也跪着了。我们因为跪着而缩成一团。其实跪着也没什么!依然能够自然地呼吸。额头挨着地面,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向一片虚无之境飞升然后坠落。锵!锵!锵!端公一遍又一遍唱着父亲的大名,如母亲呼唤走失的孩子,让父亲的名字饱含了悲伤与凄凉。 姐姐在哭,妹妹在哭,母亲在哭。父亲的确死了。哭声与纸钱灰一起在屋里飘浮。我的眼眶开始潮湿,我也想如刚出生时那样放声大哭,可是我哭不出来。一种莫名的苍凉如巨大的黑暗将我逐渐淹没,转而演变为初生婴儿般的幸福,如绚丽的礼花如冬日纷纷扬扬的脚印转瞬即逝。青龙垭上北风正在远去。我看见父亲遗落在来时路上的侧影一点点被风吹散。我忘记了自己跪着,忘记了自己的膝盖,甚至忘记了自己躯体里还有血液流动忘记了我是谁。

葬父记
   虽然我对面子问题没有研究,既然母亲开了口,做就做吧。我又问,开路是不是要跪要哭要叩头?当然要跪!表哥似乎对我提的问题感到很不理解,如果不哭不跪,那还开什么路!
   姐夫又说,光我们自家这几个人是没法把老丈人抬上山的,得请人。姐夫一边说一边抖着鞋子里的泥灰。姐夫早年身强力壮,曾经多次在喝醉酒或打牌输钱后将姐姐打得闹离婚。近年患了腰椎间盘突出,借钱去县医院做了手术,回来还是成天喊腰痛干不了重活。表弟站起来给我们发烟,抬棺材可以找本村的乡邻,也可以花钱请外面专门的抬丧人。姐夫又将抖过泥灰的鞋子穿上,请外面的人只要给钱就行了。如果要请本村的乡亲帮忙,就得由事主家后人亲自出面,最好是长子,按规矩要披麻戴孝,向被请的人行下跪礼。
   我只想安静地将父亲埋了,没想还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便说:“那就给钱请外面的人吧。”
   姐姐说,外面请人是省事,但会让乡邻们觉得咱们家没有人缘,连个抬丧的都请不到。姐姐做了几十年的乡村民办教师,早年由于营养不良,患下了严重的胃病。现在为了攒钱修房子,白天上课早晚干农活。过渡劳累让她过早衰老,头发稀疏脸色黑黄,早已和普通农妇没有任何区别。
   我知道,我这骨质疏松的膝盖,肯定不能在活人面前下跪,可是,我瘦弱的肩头也抬不起沉重的柏木棺材。我站起身:“这年头花钱请人天经地义,何必欠那些人情!”
   父亲在棺材里安静地等我们决定。姐姐不再说话,母亲欲言又止。我知道,母亲心里不同意请外面的人来抬父亲上山,只是因为她让家里损失了十多万,所以不好再明说。屋里很沉闷。表哥闷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向火堆里扔着纸钱,妹夫低头编着抬棺材用的篾纤绳。我又点上一只烟。表弟说,其实在外面请人也没什么。姐姐又了开口,其实,现在请人已经不用下跪了,只要恭敬地敬上一支烟,说几句客气话,鞠个躬,人家就会答应了。二弟终于说,他出面去村里请人吧。
   我对母亲说,何表叔在把边界往我们家自留地挖。母亲往灶里夹着柴,说,他都挖好多次了。我说,要不要我给他说下,让他别再挖了。母亲说,他还能挖几年,算了。
   许三婶送来一桶菜油,远房表舅送来五十元和一柄鞭炮,尹表娘端过来一盆自己搅的玉米凉粉,何表叔也送来两扎纸钱和二十元真钱。李二哥带着买来的媳妇和三岁的儿子过来帮忙。尹表娘给孩子两颗奶糖。许三婶开玩笑问李二哥,你不怕媳妇跑了?李二哥笑着说,要跑跑球她的。
   院子里很热闹。尹表娘说,秀才湾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人聚到一起了。承包待客酒宴的小胡娃也是我的同学,大方地每桌优惠十元。桌子凳子也是小胡娃带来的,碗筷都是一次性用品。表哥主动帮忙上菜,姐夫和表弟陪打工回来过年的年轻人喝酒。饭桌上,凉的热的烧菜炖菜样样齐全,但大家都很拘谨。男人们酒喝得很节制。上湾的朱白娃说,前年老板欠他的八千块工钱都还没要到,问我能不能帮忙,把工钱要回来。准备开年后盖楼房的许黑娃说,材料都买好了,就是屋基批不下来。你能不能给当官的说一声,在公路边给我划个屋基嘛。杨洪娃说,谢五娃把我柴山上的树快砍光了,找了乡上,乡上说找派出所,派出所说找林业站,林业站说找森林公安。你出个面让他们把谢五娃抓去坐牢,我就不要他赔钱了。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但我知道我没那么大的能耐完成乡亲们交代的任务。看我面露难色,许黑娃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敢为民作主。反正房子我要盖,管球他批不批。
   赵疯子头戴翻毛黄军帽腰扎黄皮带赤着脚站在院坝边,口水反射着冬日的阳光。杨洪娃举着一只鸡腿喊,赵疯子,来唱一曲,这鸡腿就给你。赵疯子吸了吸鼻涕,眼睛盯着鸡腿,尖尖的声音从嘴里飞出:
   “红苕白干哟窑里藏,为待亲朋哎搬上堂。千样的好酒哟百样的菜,百样的儿女哟一样的爹娘。”
   吃饱了的孩子在桌子间跑来跑去。母亲躬着背去每一桌,用讲究的语言表达感谢,请大家多吃点多喝点。几杯老白干下肚,男人们话多起来。只有七十多岁的老队长余长富坐在上席喝闷酒。刘木匠说,听说邹狗儿在外发了财,都在成都买房子了。罗二娃说,听说他在盗墓卖文物,总有一天要关进牢房哇。朱白娃说,现在这个世道,饿死胆小的,胆大的都发财了。你没看见咱们村上的低保都交有钱人吃了,真穷得吃不起饭的有几个领到。刘木匠又说,现在哪个当官的不收好处能帮你办事?!还是以前任大爷当队长那时,从不占集体半点便宜,评分记工大家一视同仁。下湾的余驼背接过话说,就是,那年春荒,任大爷还借给我十斤贮备粮。
   坐在另一桌的罗时祥老汉刚喝两杯脸就红得像猪肝,第三杯喝下去就哭着站起来,对着空中某一处骂,声音由小渐大,我以为你能长命百岁,你还是死了!当年如果不是你批斗我爹,他怎么会寻短见,那么冷的天去跳堰塘,造孽啊!我们家与你无冤无仇,可自从你到秀才湾,我们罗家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你终于死了,我们罗家终于可以抬起头了。罗二娃站起身厉声吼道,老汉你又马尿喝多了,喝又喝球不得,尽出来丢人现眼。赶快给我回家去!你要是再发酒疯,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罗时祥依旧愣愣地站着。王老师走过去扶着罗时祥肩膀,现在都啥时代了,还提那些陈谷烂芝麻的事干啥。来,抽一支!罗时祥接过烟,又跌回凳子上,如受了委屈的孩子,扒在桌上继续嘤嘤地哭。
   老黄狗安静地卧在屋檐下,没有去桌下和几条外来狗争骨头吃。二弟想过去劝阻。母亲说,他喝多了,随他骂吧。
   正月二十五晚上,全家人都披上了白布做的孝帕。那种平时已经少见的土白布缠在头上,由于包缠的方法不一,显得有些杂乱。家里有了一种悲凉与肃穆。父亲确是死了。锵——一声锣响,端公即开唱,唱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了。端公用长条高板凳做成奈何桥,用木制牌位替代父亲亡灵,用长明灯引导亡灵从上面经过三次。过了旱路走水路,坐了汽车坐轮船,似乎经过了关山重重。每到一处,端公就高声报出父亲的祖籍名号,希望阴曹地府、沿途鬼神给予方便。
   屋里屋外挤满了人,火盆里升起的纸钱灰在头顶飘浮。锵!锵!锵!潘端公和他的儿子徒弟,一个敲锣一个挥舞路引,一唱一和一问一答,如一场没有舞台的二人转表演。
   端公说,叫到谁的名字谁就跪下,然后回答在。姐姐跪下去了,姐夫跪下去了。听到端公叫我名字,我感觉在叫一个陌生人。端公再次叫我的名字。我膝盖僵硬,双腿发颤。母亲看着我,弟妹们在后面望着我,父亲在棺材里等着我,锣声在催着我。锵!锵!锵!我感到肩上如挑着千斤重担,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向下按。背上沁出冷汗,心中的肥皂泡砰然破裂。膝关节弯曲,膝盖着地。目光下移,房子变得高大,站着的端公和他的儿子变得高大。立在墙角的老黄狗也比平时高了许多,居然不用抬头就和我对视。
   弟弟弟媳跪下去了,妹妹妹夫跪下去了,侄子侄女跪下去了。父亲死了。我也跪着了。我们因为跪着而缩成一团。其实跪着也没什么!依然能够自然地呼吸。额头挨着地面,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向一片虚无之境飞升然后坠落。锵!锵!锵!端公一遍又一遍唱着父亲的大名,如母亲呼唤走失的孩子,让父亲的名字饱含了悲伤与凄凉。
   姐姐在哭,妹妹在哭,母亲在哭。父亲的确死了。哭声与纸钱灰一起在屋里飘浮。我的眼眶开始潮湿,我也想如刚出生时那样放声大哭,可是我哭不出来。一种莫名的苍凉,如巨大的黑暗将我逐渐淹没,转而演变为初生婴儿般的幸福,如绚丽的礼花如冬日纷纷扬扬的脚印转瞬即逝。青龙垭上北风正在远去。我看见父亲遗落在来时路上的侧影一点点被风吹散。我忘记了自己跪着,忘记了自己的膝盖,甚至忘记了自己躯体里还有血液流动忘记了我是谁。
   刚过凌晨两点,二弟请的抬丧人陆续来到家里,大概七八个。每一个都沉默寡言,微驼着背。他们中有身材瘦高的小学同学邹小兵,有穿帆布棉袄的远房表弟刘福贵,有几十年前斗过父亲的红卫兵余长远,有地主子女罗时祥老汉的儿子罗二娃,还有几个我叫不出名字。他们平时都在外面打工,只是过年后还没来得及出门。我客气地给大家递烟说辛苦你们,大家接烟时,都伸着双手半躬着腰显得十分恭敬。罗二娃在接过烟时,还专门向我解释,昨天他老汉酒喝多了,要我千万别往心里去。
   院子里人来人往如热闹的早市。抬丧人向棺材上套专门准备的篾纤索,检查绳结、调整纤索长度,端灵牌的、捧长明灯的、举招魂幡的、撒开路钱的、放鞭炮的,还有背纸钱纸房子纸车纸家电的,在端公的指挥下很快各就各位。天很黑,屋檐下两盏节能灯照得院子里寒气沉沉。我被安排端父亲的灵牌,二弟举招魂幡,母亲由姐姐妹妹陪着安静地立在二弟身后,妹夫捧长明灯,姐夫给抬丧的人打下手。端公说,在棺材抬出门以后,到达墓地入坑之前不能粘地,让表弟扛着两条高板凳备用。我则被告知,一旦出发就只能往前走,绝对不能回头看。
   鞭炮声响起。有人大喊;走——我便跟在端公后面走向院子外。昨夜下过一场细雨,地上湿漉漉的。我不知道后面跟了多少人,谁走在前谁走在后。我听见后面不停有人指挥:向左向右注意脚下。因为雨后路滑,队伍走得很慢,我在前面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等。我双手冰凉。表哥一路上点着鞭炮,抬丧人喊着号子,端公叫着各路鬼神让路。各种声音充斥着灰蒙蒙的日子,让黎明前的小山村吵吵嚷嚷,如春天的第一场庙会。
   端着父亲的牌位,我走得很小心如这些年过日子。雨越来越小。微风将黑夜吹散,山梁上的柏树与山下的麦田重新进入视野。不知谁家的公鸡终于开始哭啼,将沉沉暮冬划出一条深深的口子,盖住了送葬队伍的所有喧嚣。又一阵鞭炮声响起。拐过几道弯,走到一个岔路口就该上坡了。老黄狗又无声地走到我前面,毛上全是水珠,尾巴半垂着,每走几步就回头看我一眼,似乎在提醒我注意脚下的路。
   走完坡路是一块正开着花的油菜地,地中间是一条平时仅供一人走的土坎,两边油菜交错的花枝,不停地从我头上身上脸上以及手中的牌位上拂过,留下带水珠的花粉。油菜花熟悉的闷香钻入鼻孔。一只蜜蜂歇在我的脸上。我想蜜蜂会不会用它的尖嘴在我脸上留下一个印记,我想将它赶走,才想起身上披着孝布手里端着灵牌。微风吹过,蜜蜂终于飞离我的脸颊。眼前一片金黄的明亮,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蜜蜂。
   柏木土漆棺材被带草根的黄土一点点覆盖,如孤单的背影远去。我走向端公,取出烟递上,就前次对他发火表示歉意。我们谈起共同相识的故人,一同感叹世道的无常。我问端公干这行的收成,端公向我了解城里人火葬的讲究。我和端公握手,作为曾经的文联主席,我夸赞他做的法事有特色,建议他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
   一直在帮着磊坟的罗二娃走过来给我递烟。恭敬地说,我想麻烦你帮个忙。像我这种没文化的人,现在打工挣钱越来越难。你在外面有关系,能不能帮我在城里找个门卫或保安的工作?
   墓做好碑立好,墓前的地坪用砖铺好。张石匠头发零乱,衣服的扣子掉了两颗。稀稀拉拉的炊烟从山下升起,高音喇叭里放着喜庆的《恭喜发财》。张石匠说,石板桥又有人死了,听说才四十岁,是癌症,还得马上赶过去。我想在父亲坟前坐一会抽支烟。山下有声音在唤我的名字,似多年前母亲的声音,却是姐姐在叫我吃晚饭了。我站起身,花岗石墓碑在暮霭中模糊如父亲的脸。
   埋葬了父亲,今生的任务便少了一项。父亲活着的时候,我感觉到很累,现在他去世了,我也没感觉到预想的轻松。从儿时的有父有君,到长大后有父无君,再到现在的无父无君。自由了,我又能怎么样!关于父亲,我已没有更多话要说。父亲的葬礼和普通老人的葬礼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终究还是入土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也将回到城里原来的地方,重复以前的日子。
   这些年,我一直想做一个生活的旁观者,却总有一些东西让我无法置身事外。我企图以写死者的名义为活着的人添彩,然而,我们没能在现实中活得精彩,又如何将现实写得精彩。我企图用笔将不平的现实抹平,却常常适得其反地将貌似平静的生活撕得鲜血淋淋。对于世界,夜夜想着对抗,白天又无可奈何地屈从。我感到内心一片杂芜,却不知如何清理。我时常因为某个人的无情无义而对世界饱含怨恨,却始终抑制不住对诗歌、香烟以及女人身体的向往。我想给自己的内心留一点空间,却无法将铁板一样的现实打散。我不想认贼作父,却习惯了有父亲的日子。
   路边不停有低头修剪桑枝的乡亲抬起头,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这些年,我一直刻意与这个世界保持着看得见的距离。希望用这种距离,给我内心虚拟的安全感。从小到大,我就没窜过邻居家的门,即使挨着的姐姐家,也很少去。此时,看见路边每一个低头干活的老人,都像我的父亲。
   天黑了,同学邹小兵家门前的红灯笼照着我下山的路。远处田坎上传来赵疯子明亮、欢快、自在的歌声:
   “蛐鳝钻土牛耕田,黄狗看家猫儿闲。流水难挡行船路,花开叶落又一年。”
   院子里没有了醒目的棺材,显得十分空荡,心里也有些空。一股巨大的疲倦迅速袭来,这一夜我没有做梦。第二天上午,在母亲、姐姐的倡导下,大家开始清理父亲的遗物。母亲说,你们各选一样作纪念,其他的全部弄到阳沟里烧了吧。
   太阳从云堆里浮出。母亲一边向火中扔着父亲遗物,一边诉说父亲生前的种种固执任性。大炼钢铁、自然灾害,家里没吃的,父亲却几个月不见人影。快过年了,别人家推汤圆粉、磨豆腐、挂粉条,而我们家冷冷清清什么也没有。父亲不在家,他到县上找老战友出面,给生产队买氨水去了。不到两个小时,除了堂屋正墙上父亲生前专门去街上照相馆拍的照片,家里很难再找到父亲的痕迹。阳沟里火堆渐渐熄灭,母亲还沉浸在对父亲的抱怨中。
   上湾的周三婆躬着背,拄着半截干树枝咳着嗽走进院子,踩在青苔上时差点摔倒,掏出一张五元钞票走到母亲面前,如抽风般断断续续地说,上前年,我在街上买药钱不够,是任老太爷借钱给我才买回了药。昨天才听说他死了,现在还给你。五元钞票在周三婆手中不停抖动。母亲回身给周三婆倒来一杯开水,却没伸手接钱,说他人都去了,这钱就算了。周三婆颤抖着将钞票塞进母亲手里,我也活不到几天了,欠了账没还,我都不好意思在那边见他。
   招呼周三婆坐下后,母亲若有所思,返身进屋拿出一沓钱递给二弟,你爸以前爱在街上赊账拿东西,你跟你表哥一起到街上去,问一下以前他经常买东西的那几家卤肉店、药店,还有没有账没给清的,如果有就把账结了。
   潘端公在堂屋门外墙上贴了一张计划表,上面写着什么时候回煞,什么时候头七、百期。过了百期又是周年,然后还有清明、生期、七月半……母亲说,为了给你们老汉留个全尸,丧葬费一分都没领到。今后你们给我的生活费,每月就少一百块吧。我对母亲说,父亲已经入土了,谁也不可能把他挖出来再弄去火化,你就安心吧。二弟说,咱们还是多想想今后的生活,有些形式就不用太讲究了。母亲说,人活着就是一种仪式,哪能马马虎虎!
   黄昏,母亲单独将表哥叫到我面前。说,你表哥已经六十了,身体多病,人又老实,过年前就写了五保申请,他们村长却不给他签字。你大舅以前对我们那么好,你爸生病后都是他在照顾。你去找下乡上的熟人,帮他把五保办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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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葬父记》写出了农村丧葬之事的繁琐与嘈杂,也写出了人间实情。试问,哪个亲人去世时没有经过这种嘈杂?文章中的这种描述,直接把读者带入了那个场景之中。葬事的一波三折,场面的繁琐嘈杂,以及葬事场面上的人来人往和人情世故,都被作者以丰厚的文学底蕴一一化解,处理得杂而不乱,并且掺杂着作者对人生的思考。文章对丧葬场面的把控尤其值得我们学习。例如作者对火化和土葬的矛盾心理,对端公的质疑,对乡亲们提出的一些过分要求等等,如果把控得不好,很可能使文章中的场面走向另一个极端。堪称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1006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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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蜀北祭鸿        2017-10-06 10:28:37
  谢谢湖北武戈点评!家父于前年去世,此文写于去年,共有三个版本,重父、轻父、去父。此为去父版。此文尚未在公开刊物豋载,欢迎朋友们指点。
半个灵魂。
2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06 11:41:35
  能将父亲的葬事写得如此恢公,并且杂而不乱,非笔力雄厚无法完成。感谢赐稿江山散文,欢迎继续。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3 楼        文友:春雨阳光        2017-10-06 22:29:36
  这篇文章以父亲的丧事为线索,不仅写出了作者家乡的丧葬风俗习惯,而且写出了在丧葬风俗改革过渡阶段中出现的剧烈矛盾,特别是农村人、老年人与作者这类人的观念冲突。另外,文章借助丧事,写了乡亲们遇到的诸多问题,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这篇散文,触及中了中国农村很敏感很棘手的事情。
语文教师
4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07 09:50:27
  葬父过程中的民俗、火化与土葬的矛盾等等被文章展露无遗。恭喜佳作斩获精品,争取佳作精彩不断。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5 楼        文友:衢四海        2017-10-07 19:25:36
  将丧葬习俗、将人情世故都真实地再现出来,确实写得很好。
6 楼        文友:蜀北祭鸿        2017-10-07 23:27:20
  谢谢诸文友点评!
半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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