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 两年庆】夕阳是酒杯 酒水是无奈(情感小说)
“全都给我滚,我一辈子不想看见你们!”老刘像一个风烛残年的猛兽,用尽气力做最后的咆哮。
孩子们走了。
老刘涕泪横流。刘英悲凄满面。
九
从阿姨家出来,启亮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说不出的郁闷。回单位草草扒了几口工作餐,就一头扎进办公室。他的兄弟们还在忙着攻关,图纸已经改过几次了,总也达不到要求。下午若再通不过,他们这个设计小组恐怕要面临人员调整了,作为组长的他压力山大。
失败是成功他大爷。功夫终于没有白费,设计顺利过关,下班后小组成员嚷着要启亮掏包庆贺。启亮也想喝点酒了。一顿开心的晚餐,为冗杂的一天画上了句号。
最近,酒驾查得厉害,启亮索性把车停在了饭店停车场,在月亮的护送下回家。寒冷的夜风打在他热辣辣的脸上,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好似有千万条小虫子在他脸上爬啊爬。街边的路灯直挺挺地立着,黄色的光晕给枯树枝罩上一层淡淡的金黄,增加了些许暖色,却没有丁点风情。冬天的夜晚,街上冷冷清清,有汽车驶过,带来一阵多余的凉风,启亮裹紧大衣,加快了脚步。走进小区,他突然想起了老爸。
“阿姨,我爸他……”启亮拨通了刘英电话。
“启亮啊,你爸他没事儿,在这呢,放心吧。我也给他把平时吃的药买齐了,放心吧,啊。”刘英心平气和,她心里一直喜欢这个小儿子。
“刚刚喝了点酒,今晚我就不过去了,谢谢阿姨,早点休息吧。”启亮对刘英一向敬重。他认为正是因为刘英在,这个家才更像家。可是一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儿,他又满脸愁云,闷闷不乐。
推开家门,客厅亮着灯却静得出奇,不用问,小宝肯定睡了。
“回来啦?”凤儿听到声音关切地迎上来,接过启亮的外套挂上衣架,“喝了不少,我闻着都快醉了。”凤儿说得有些夸张。
启亮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说一句话,换上拖鞋进了卧室。他俯身撮起唇蜻蜓点水似的吻了吻小宝红扑扑的脸颊,他怕自己硬硬的胡子茬扎痛小宝。小东西已经睡熟了,胸脯一起一伏,鼻翼鼓动,呼吸均匀。启亮想,若自己也是,而且永远是个孩童该多好。
“你怎么了?”凤儿看出启亮情绪低落追到启亮身边,“设计不是通过了么?”
启亮直起身把凤儿轻轻揽进怀,告诉她与工作无关,他犹豫一下,还是把在阿姨家发生的一幕讲给凤儿听了,但是古钱币的事儿,他只字未提。凤儿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说话的气息吹得他痒痒的,“就为这个愁?瞧你,值得吗?要不,还让老人来咱家住吧。”启亮听罢眼里泛起泪光,叫一声“好老婆”,捧起凤儿的头嘴巴前伸压住凤儿的一双薄唇。
周末来了。周六一早凤儿把房间收拾好,张罗着启亮去接二老。启亮让凤儿稍等,给大哥二哥分别挂了电话,内容一模一样:爸这么大年纪了,拉扯咱长大,给咱成了家不容易,况且还有病,甭说没有错,就是有也得包容。人这辈子,一晃就过去,退一万步讲,假如咱爸能过百岁,还有多少年活头?既然他喜欢阿姨在身边,咱就顺着吧。再说,阿姨这人挺善良的,处理事儿能从大局着想,咱有目共睹。我跟她接触最多,我忘不了高中三年她对我细致入微的照顾,忘不了考试失利时她耐心地鼓励,更忘不了我生病时她那焦急的眼神,对我而言,她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我不能落得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恶名。有阿姨跟咱爸做伴,咱爸多快乐,爸能安享晚年也是咱们的福气啊。如果你们不方便,我还把老人接我这来吧。
“好处都让你俩占了,好人都让你俩做了。”大哥说。
“呵呵,呵呵,呵呵。”二哥笑。
通知完毕,启亮不再有什么顾虑,沐浴着冬日温暖的阳光,开车赶往阿姨家。“笃笃笃”启亮轻轻敲门,没人应。“咚咚咚”启亮使劲擂门,还是没动静。也许去菜市场还没回吧,启亮想,等等再说。没料到,等来的却是大哥家侄女的电话。
十
“老叔,我听我妈叨叨咱的家事了,为了咱这个大家的和谐,我自作主张把爷爷奶奶接我家来了,可以算替我爸妈尽义务,也尽我自己的一份孝心。我一定把爷爷奶奶伺候好,您放心吧。”侄女的声音又脆又甜,启亮还听到说话的间隙她小声叮嘱侄女婿慢点开车。
启亮客气几句挂掉电话。说不清为什么,对于侄女的举动,他感觉似乎太唐突。真是小丫头自己的主意?难道不是大哥大嫂托付的?唉!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二老在一起开心就好,想到这,启亮停止猜测,打道回府。
启亮这个侄女叫如萍,初中毕业后跟随老乡去南方打工,一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懵懂的年龄是非难辨,孩子出世了还没到结婚年龄,男方摆了几桌酒席算是结婚的证明。小伙子家居深山,绝对的穷乡僻壤,如萍进入腹地有与世隔绝之感,虚无、恐慌时时缠着她那颗活力四射的心。再走出那间卧在山坡上的小屋,她向小伙子要了条件——死也不回。小伙子娶到如萍就像白日美梦终成真,所以他唯如萍之命是从。还是孩子的他们在陌生的城市辗转漂泊,无依无靠,流浪的日子很难熬,迫不得已,如萍带着他和孩子回故乡谋生。
启明夫妻看到姑娘拖家带口空降家中,像见到了外星人,一时竟被吓住了。缓过神来,大哥大嫂把启东启亮召到家中,来个三堂会审。启亮把侄女叫到一旁,问话轻描淡写,他真怕吓着孩子。可是,启亮问明情况转告哥嫂,启明两口子还是怒从心头起,骂自口中来。迎着疾风暴雨,如萍闷头不吭装起了蔫皮虱子,小伙子应声想讨好,被骂个狗血淋头。启亮怎么也压不住。结果骂累了,脾气没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能怎样,事已至此,得让他们活下去啊。启明托人在郊区给女儿租了一处旧房子,把南房稍微装修叫小两口开起了小卖部。小伙子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提货卖货,不辞辛苦,加上说话办事儿心眼活,买卖虽小,也略有盈余,大事小情的都能打点过去。这块心病总算去了。
这天,启亮出差路过如萍家,俩孩子正忙得不亦乐乎。小卖铺又增加了新卖点,除了日常的油盐酱醋、水果蔬菜,又添了熏肉、手工碱面馒头、炸果子饼。老爸和阿姨更是有重任在身,乐颠颠地给如萍看孩子。小家伙有十来个月了,架着学步车满屋子转。天天守着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二老倒是蛮快乐的。如萍说,爷爷奶奶把自己看大了,如今又帮自己带孩子,是自己的福气。看着老老小小,忙忙活活,热热闹闹,启亮感觉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人活着,不就是求个舒心,图个热闹吗?
从如萍家出来,启亮把心彻底放下了,他对这个侄女充满感激。此后,启亮不断来看望,除了给老爸买药,给阿姨买保健品,还给侄女还过几千块钱货款,算是给侄女的一点补偿吧。他认为侄女这是在替他们这一辈人尽孝,不能让人寒心。他也不是没说过把二老接回家,可侄女横拦竖遮,说啥也不放老人走,启亮想也许二老走了没人给她看孩子,还有更重要的,二老根本不说走。启亮一看这情形,就没有勉强。他心里明白,回到他们家,老人也不一定比在这里过得舒坦。
启亮隔三差五给阿姨打电话唠唠家常,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觉得跟刘英比跟老爸好沟通。老刘也不怪,在他眼里,刘英就是一个贤妻良母。时间久了,刘英也向启亮汇报在侄女家的情况。什么如萍虽然忙可饭食上从来不凑合,顿顿稀的干的热菜凉菜嘛都有;什么侄女女婿脾气超好,忙里偷闲每天都陪老刘下两盘象棋;什么小铺关了一天,举家出动去邻省游玩。刘英边说边笑,声音高亢洪亮。电话那头,刘英说得莺歌燕舞,电话这头,启亮听得鸟语花香。
十一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一年过去了。如萍的买卖越做越顺利,先是盘下几间靠近国道的店铺扩大规模,下一个目标就是买独立的居所。如萍话里话外地透露罗锅子上山——钱(前)紧,刘英没有搭腔却记在了心里。晚上睡下,刘英跟老刘叨念,这丫头待咱不错,还说为咱养老送终,咱都快要入土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咱不能亏着这丫头,谁对咱好,咱就对谁好,这样做咱也不亏。老刘说这个好办,我把我积蓄全拿出来给他们添上就是了。第二天交到孙女手里的,除了一个几十万的存折,还有刘英珍藏的一对价值不菲的和田玉镯,这可是她妈妈留给她的祖传的宝贝,她本来打算留给女儿和儿媳每人一只。赶在这节骨眼上,刘英一激动就拿了出来。如萍没有客气,统统笑纳。
第二天一大早,如萍从城里提货回来,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就心急火燎地告诉爷爷奶奶,她婆婆病危,他们一家要回深山看望,晚了恐怕连面都见不着。她虽说过活着就不去那个破地方,但也是一时的气话,不给老人送终天理难容。刘英表示理解,脸色凝重道:“你们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就走,把车存在火车站附近的停车场,回来的时候也方便。小卖部我先给你们看着,好在有价目表,给你们卖货没问题。”
“奶奶,我看你们还是赶快收拾必备的物品,一会拐个弯送你们回老叔家吧,这样我会更放心。我们一回来再把你们接回来”。如萍的话没有商量余地。
路上,如萍给启亮挂了电话,三言两语说明原因,说时间紧迫只能把爷爷奶奶送到小区门口。凤儿送小宝去幼儿园,启亮提着大兜小兜把二老接回了家。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没见着如萍的影子,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这丫头的婆婆看来凶多吉少哦,启亮,给如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别让人家骂我们老糊涂。”其实,老刘想孙女了。“但愿孩子们平平安安。”刘英回应,“就是回来接咱,咱也不能急着去,得让他们缓一缓,来回好几千里地呢。”
启亮询问的结果是老人还在昏迷,回来的时间无法确定。启亮告诉二老,他和凤儿伺候也是分内的事。没想到老刘却放出了响炮:“尽量少用你们,如萍不止一次说为我们养老送终。因此我的积蓄也全给了她,你阿姨还给了她一对和田玉镯。”启亮望了一眼亲爹,没有说话,他把爹的话埋进了心里。
世界有时候很小,小到一回头就正好看见,也不管你情愿不情愿。这天,启亮去乡下参加同事父亲的葬礼,路过如萍的店铺,见店门大开,他就下车径直而入。
“如萍,你回来啦,在你婆婆家住的日子不短吧,老人咋样了?”
“老叔,你来啦,坐吧。”如萍正在给一个大娘称鸡蛋,没有回答启亮的问话。
“如萍,你啥时去你婆家了,你不是一直都在吗?”买鸡蛋的大娘愣愣地看着如萍,又抬头望了望启亮。
如萍的脸刷地飞上两朵红霞。
启亮忽然明白了什么。
春天来了,暖暖的东风催生了枝头的绿芽儿,给桃杏梨树别上了多彩的簪花。大好的时节没有给刘英和老刘带来好心情,他们继续滞留启亮家,不知道的以为启亮是个独生子。
老刘有苦难言。刘英苦不堪言。痛定思痛,刘英只好把事情向儿女挑明,很快被接到了外地。
刘英走了,老刘的心空了。
老刘另外两个儿子开始跟启亮轮班赡养老刘,不看不知道,一看凉透了——老刘分明看到启明家的胳膊上戴着刘英送给孙女如萍的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