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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我从未见过麻雀(小说)


作者:范墩子 秀才,1206.2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20发表时间:2017-10-29 21:34:29


   也就将山羊带走了。
   雀群飞起后,山羊被裹在中间,气势汹汹的样子,让山羊震惊不已。山羊想,麻雀如此浩大的场面,也该是天上的霸主了,那它们的世界也该很是奢华吧。山羊幻想了很多的场景,他还不时地用余光窥视身旁的这群使尽气力飞翔的麻雀。麻雀飞呀,飞呀,直快飞到天边了,山羊说,再飞就要穿过天了。麻雀仍是不停地飞,似乎真的就要接近天堂,山羊抬手摸了几下,雀群就飞进了云层当中,缭绕的云气灿灿若仙,飞行了约莫一个钟头的时间,雀群就越出云层,进入了另外的一个隐秘世界。
   空气中漂浮着的暗黄物质让这里显得格外迷离,山羊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他睁大的眼睛变得更加闪烁,心情瞬间也失落很多。他问麻雀,麻雀,麻雀,这是怎么回事?麻雀异口同声道,我们也搞不清楚。山羊神情沮丧,轻轻地抚摸着一只麻雀的毛羽说,那我们去往哪儿?麻雀说,飞吧,落到哪里算哪里。山羊看着这个灰蒙蒙的地方,突然想起下暴雨的场景,雷声悬在头顶,闪电躲在黑云里,仿佛时刻准备吞噬面前的世界。
   飞行了很远的距离后,麻雀们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灰塌塌地鼓动着翅膀,打不起一点精神。其中的一只麻雀满怀歉意地对山羊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山羊摇摇头,模模糊糊地看着地面上汹涌的人群,人们如同无数的黄土粒儿,被风刮向不可预知的地方。山羊问,麻雀,人们都在忙什么?刚才说话的那只麻雀答,几日前,我们那被巨大城市玻璃楼上所反射出的光线烧死的麻雀首领曾说过,人类的精神,病了,人也搞不清自己在忙什么。山羊一脸懵懂,麻雀垂头丧气地答道,哎,我们也不清楚。
   后来,麻雀们带着山羊终于在一块逼仄的潮湿地带落了下来,很多麻雀瑟缩在一块,相互抚慰着疲惫的翅羽。山羊抬头,只见几根形若火柴棍的烟囱正在滚滚地冒出黑烟,而一旁的工厂也发出巨大的轰鸣,位于他对面的几栋高楼则显得笨重至极,光线在这里转了好几个弯曲儿,斜着从高楼的一面反射回去,雀群所处的地方就显得更为狭窄了。湿气还在升腾,地下的阴冷正在将麻雀的巢穴变成一个透明的北极玻璃体。
   山羊微微挪动着身体,隔着耀眼的玻璃望出去,人们步履匆匆,手势繁忙,他只看了几眼,就感觉压抑得喘息不过来。山羊说,你们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麻雀集体回答,我们还能怎样?山羊眼神凝重,一时竟频频摇起头来。山羊几乎快要发疯起来,他感到胃部在被蚊虫撕咬,回头看身边的麻雀,发现它们都带着一副忧郁的神情,眼中流淌着一种灰暗的光泽,山羊就越发难受了。他再次抬头时,突然注意到头顶上方吊着一个半球形的东西,明亮的外表上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山羊就问麻雀,这是什么东西?麻雀说,人类的视频监控系统。
   山羊盯着这个有些笨拙的东西说,监控什么?麻雀说,我们的行踪,人类时时刻刻掌握在手中,我们是不能栖息在别的地方的,否则会立马遭到人类的警告。山羊满脸无奈,实在不行了,就都去我们家吧。所有的麻雀将目光都对向了山羊,也几乎都要落下浑浊的泪水。麻雀说,人鸟是两个物种,我们不能飞往其他的地方,不然就会越界,因而我们只能偶尔飞到你家的谷子地里去。山羊心中忽的涌上了一股悲凉的冷流,他望着这群身形消瘦、精神颓靡的麻雀,心中深深地感到悲哀。
   山羊咳了一声,雀群闻声皆将头转过来。山羊于是就向世界上所有的麻雀发出最为诚挚的邀请,他说,麻雀,我带你们去我家的谷子地,你们放开吃,吃多少算多少。麻雀们目瞪口呆,愣愣地与身旁的伙伴相互对视,然后用极为苍凉的口吻说道,你父亲会打死你的。山羊一脸严肃,所有的后果由我自己承担,你们就放心吧。话刚落地,在场的所有麻雀都露出久违的笑容,激动得蹦呀跳呀,相互传达着这一美好的消息。山羊说,我要让世界上所有的麻雀都到我家的谷子里尽情地享用黄灿灿的谷子。
   也就将世界上所有的麻雀都带走了。
   呼啦啦,呼啦啦,麻雀们陆陆续续地飞上天,并迅速在空中整理好队形,庞大的阵势如同在天上罩了一层灰黑色的屏障。山羊坐在鸟群的前头,雄赳赳,气昂昂,似乎此时此刻就需要一种庄严的仪式感。他转过身,将目光对准在身后遮天蔽日般的雀群,眼里射出一道锐利的亮光,这道光,瞬间里便将在场的所有麻雀彻底感染,它们都用同样的眼神来回应山羊的目光。山羊平静地说,麻雀们,准备妥当了吗?麻雀们皆点头应答。山羊就喊了一声,出发!前排的麻雀紧紧贴在一起,托着山羊朝山羊家的方向飞去,剩下的所有麻雀也都紧随其后。
   世界突然就停止了,刚才还涌动若蚁的人们全停下脚步,纷纷抬起头看向天空。人们将右手做成簸箕状置于眼前,不住惊叹这世上又是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就说,麻雀全上天,必有灾难现。有人也说,麻雀就像我们那短暂的青春一样终将会远离我们。说完就不住地摇晃起脑袋。还有人说,走吧,麻雀,去寻找你们的生活,这里不属于你们,你们属于诗和远方。说完也就留下了罕见的泪水。渐渐地,随着雀群的远去,人们也开始放下手掌,驻足眺望,再往后,浓浓的灰色雾气完全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人们也就继续投入进原有的生活轨迹。
   山羊则带着浩浩荡荡的雀群向前继续挺近,一直到了他家谷子地的上空,他一跃而下站在地头,左手抚摸着身边谷穗的同时,也朝天上黑压压的雀群喊,下来吧,麻雀,下来吧。麻雀便纷纷落下,有的站在地东头,有的立在地西头,有的窝在电线上,有的躲进谷子间,一会儿的功夫,整个谷子地就完全淹没在麻雀的海洋里。山羊神情生动地说,吃吧,麻雀,吃吧,麻雀,尽情地吃吧。这个时候,整个天空和大地一片安详静谧,除了能够听到麻雀啄食的声响外,几乎连微风轻拂的声息都听不见。
   看着眼前的这群麻雀在欢快地啄食,山羊有那么几次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浅,若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这样的笑容。他想起了日前与麻雀打斗的场面,想起了那两只戏弄他的麻雀,这会儿,他的心里竟涌上了一丝的美好。他发现他已经无法离开这群麻雀,他没有想过后面的事情,他也不知道麻雀们心中是如何想的,它们是否也离不开了他,他无法获知。他好几次设想过有天麻雀离开他的情形和场面,可那也仅仅是一瞬的小念头,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愿往下想。
   于是,山羊就绕着谷子地周围转起了圈,他感到双腿轻飘飘的,耳边不时灌满麻雀叽叽喳喳的声响,脚踩在虚软的土壤上的那种疏松感溢满了他全身的每个细胞。山羊冷着脸,脏兮兮的衣裳被阳光照得耀眼明媚,似乎现在他正走向天际,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走着走着,山羊就打起了盹,沉重的眼皮不住地往下掉,拉得整个头皮都发麻,好像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觉了似的,他完全忘记了麻雀的存在,也听不见了麻雀啄食的声音,麻雀早已变身为路边斜斜长出的野草,混杂在阴郁的气氛里。
   大概是在黄昏时分,父亲突然赶到了谷子地,当他站在地头时,一股热血瞬间涌进脑袋,脸色由褐黄一下变成青紫,突兀的血管如小老鼠一样爬满了他的脑门。他站了一会儿,感到脚下发虚,身体轻飘飘的。在他就要爆发之际,一种看不见的巨型重力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扯开嗓子吼道,山羊!山羊!这时,在场所有正在陶醉于啄食过程的麻雀全都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它们的世界的陌生男人。麻雀们的目光汇聚在一起,就铸成了一把铁剑,仿佛就要戳死这个男人似的。
   父亲盯着这群正在吃谷的麻雀,在某个短暂的瞬间里,他的心中蓦地涌上难言的伤感。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立即抬起右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把,然后用比刚才更为浑厚的声音喊,山羊!山羊!这时,麻雀们也跟着发出一种尖细的叫声,并飞到半空排列成规则的长方形状,迅速像湍急的水流一样旋起来。父亲抬起头,嘴巴早已惊得咧成了鸡蛋状,他在心里不住地默念,这群鸟是要造反吗?他看着远远地立在谷子地中间的那几个稻草人,心想过去的时候他只要在地里栽上一个稻草人就可以啦,什么麻雀喜鹊的,都会被吓走的,这如今是怎么啦,成千上万只的麻雀飞到他家地里偷吃谷穗。他于是就捡起一个坚硬的土块朝鸟群扔了上去,然而根本没有吓到一只麻雀。
   父亲就有些生气,又一连扔了好多的土块,尽管有好几个土块打中了麻雀的翅膀和眼睛,可麻雀们根本无动于衷,全都沉醉在壮观的飞翔状态中。他呆呆地张望着,天空上麻雀所制造出的流动旋涡让他突然想起很多的东西,比如上个世纪轰轰烈烈的公社运动,他也记起自己还曾经当过农业社的队长,尽管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就有些发酸,正在他要揉揉眼睛的时候,雀群的一端突然改变方向,以罕见的速度朝着谷子地俯冲而下,那一刻,他目瞪口呆,嘴里只是不断地连续高声呼喊山羊的名字,山羊!山羊!山羊!
   山羊闻声猛地灵醒了过来,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向四周望了望,发现谷子地里一片安静,没有一只麻雀,就连上空的电线也是空空如也。他奇怪地站起来,想麻雀们是不是在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于是他就在地里跑起来,找寻麻雀的下落,快跑到地头时,他看见了一个裸着脊背的男人身影,那背上满是汗水,褐红色的皮肤向天空展示着世间最后的一丝征服自然的傲气。他走前一看,就惊呆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自己的父亲,他手里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正在一丝不苟地收割谷子。
   山羊涨红着脸大声喊,不!不要割!父亲听到山羊叫喊的声音立即转过身,有些不耐烦地说,谷黄了为啥不割?父亲刚说完,山羊突然泪流满面,他情绪极为激动,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不要割!不要割!麻雀!麻雀!父亲一脸疑惑,就说,麻雀?麻雀怎么啦?一大颗眼泪从山羊的脸上掉下来,落在了他身旁的谷穗上,山羊轻声轻语地说,麻雀,麻雀,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父亲有些愠怒,用责怪的口吻说,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快去一边耍去,别在这里给我念念叨叨的。
   麻雀!山羊一边朝着天呼喊,一边从谷子地里跑出来。他在距离父亲比较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他将嘴唇和身体都紧贴在地上,他分明感觉到麻雀就在他的跟前,分明感受到世界上所有的麻雀全都在他家的谷子地里,他也分明清晰地听到麻雀们叽叽喳喳的叫声,它们的叫声是那么寂寥,在整个天地间,几乎已经完全被遮盖了。但是山羊感受到了,他不断地亲吻嘴边的泥土,他感觉雀群正在渐渐地包围他,也正慢慢地将他拖起来,然后朝着天地相接的地方缓缓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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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是一篇在写法上脱离了常态的小说,这种脱离的表现就是小说的象征意味以及魔幻色彩。读这样的小说不可能按照阅读传统小说的方式进行,而需要在阅读中倾注读者的思考和识辨,读者不加以自己的运思,就难以理解作家究竟要在小说中表达什么。这看似一个顽劣少年与父辈较劲赌气、与麻雀在谷子地里斗法的故事,却是作家心结的一次表露。从小说来看,这个故事是一个叫山羊的少年对生活提不起兴致,无所事事又心灰意冷的绝望书写,小说有意回避了这个少年为什么如此这般的绝望,他究竟遭遇了何种伤害,却相当投入地写到了这个少年对父亲的忤逆以及反叛,从夜不归宿,躲在树上待了一晚,到不听父亲的招呼,跑到玉米地里睡大觉,山羊的全部举动似乎都是在与父亲对着干。小说的前半部分可视为现实书写,这样的现实书写仍然在正常的轨道运行,并没有溢出传统小说的范围。从山羊进入谷子地开始,在与麻雀的搏斗过程中,小说进入了魔幻书写,这样的书写为小说蒙上了现代小说的色彩。魔幻的出现,显然起到了拔升作品高度的作用,正是在魔幻场景中,一种普济弱小的情怀得以显露。这篇小说的魔幻场景表现为少年山羊变身为麻雀,与麻雀共同飞翔,也是在与麻雀的相处中,感同身受的山羊,对麻雀这一自然界里弱小的鸟类族群有了新的认识,它们生存的艰难让虽然对生活绝望、但仍富有同情心的山羊做出大胆决定,带着这群麻雀重返自家谷子地,鼓动这群麻雀“放开吃谷子,能吃多少吃多少”。此时的山羊已由谷子地的守护者,一变而为麻雀的同谋,这一具有荒诞色彩的举动,于情于理都会让人瞠目结舌,但也惟有这样做才符合山羊这个绝望少年的心理,也才能透视出这个少年的内心。这是绝望遇到弱小时的正常反应,当山羊化身为麻雀,就成了这群弱小者中的一员,他对麻雀能做的事就是出手相助,带领麻雀冲出饥饿的困境。普济弱小的情怀,来自一个生活中绝望的少年,使小说彰显出了“同命相怜”的意味,说明绝望与弱小相遇也能萌生出一种力量来对抗强势。在小说里,这种强势来自山羊的父亲,因此,对抗父亲也意味着对抗强势,这种对抗由一个活得不如意的少年率领麻雀出演,昭示了一种生活中的可能。佳作!倾情推荐阅读!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编辑:妖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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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妖怪山        2017-10-29 21:36:42
  欢迎作者继续赐稿流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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