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简短的谈话可以听出，姐姐对爷爷依旧保持着距离。
　　 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爷爷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带着颤抖的声音说：“敏儿……”
　　 爷爷拿着话筒，就这么愣住了，暖暖的光线柔柔地在他白色的发丝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金黄。
　　 “那个……你妹妹小青她想你了……有空就回来……”
　　 爷爷扯上我，大概是想和姐姐多说些话，奈何姐姐那边很快就挂掉了电话，但爷爷并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他把话筒放回到机子上，转身看着我，脸上反而呈现出了喜悦之色来。
　　 干旧活空闲之余，爷爷会帮我清洗自行车、整理房间，有时也会关心一下我的学校情况，“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
　　 姐姐毕业那年，我的高中也读完了。爷爷问我想不想上大学，我摇一摇头，回道：“我成绩不好，再读下去只会浪费钱。”爷爷听了我的话，牵强地笑了一下，之后便没有再提起这事。姐姐毕业后，她没有预期进入大公司工作，只混迹在一家小公司里。然而，爷爷并没有感到失望，他还让我转告姐姐“注意身体，还钱的事等工作稳定下来再说”之类的话。对于爷爷的关心，姐姐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句：“好好照顾他。”
　　 生活的步伐没有停止，随着时间高歌前进，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外出工作，而是在家务农，说白了是为了照顾爷爷，因为他老了。在家务农那几年里，爷爷生活上发生了异常的变化，他时常把洗过的衣服重新洗一遍，做饭没有时间观念，编织竹制品时又忘记戴手套，以致被竹篾划伤多处，后来我带他去医院检查，原来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姐姐得知爷爷患病了，她打了一笔钱回来，我把钱转交到爷爷手上，爷爷拿着钱站在家门前凝望村口方向，一脸的忧愁。
　　 那天晚上，我偷偷喝了一点酒壮胆，然后打电话给姐姐，吼她：“张小敏，你再不回来以后就别回来了！”几天后，我的话有了回应，姐姐回来了，只是她进家门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番介绍得知，原来是她的未婚夫。
　　 姐姐的未婚夫此次前来是为了商谈婚事，他刚进门就直接进入了主题，拿出礼金递给了爷爷，爷爷没有接，他摇摇头说：“这钱我不需要，只要你多疼一点敏儿，我老人家就心满意足了。”爷爷虽然痴呆，但是他对姐姐的爱却一点也不含糊。
　　 姐姐听见爷爷所说的话，她呆住了，眼睛一直盯视着爷爷，一切仿佛都像电视剧的情节那样。
　　 爷爷朝姐姐看过来，二人的目光对视上了，以前姐姐与爷爷对视，她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别过头去，这一次虽然也别过头去，但速度却慢许多，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逗留了一晚，次日姐姐将要随未婚夫离开时，她把我拉进了房间，说：“要照顾好爷爷。”听了姐姐的话，我有点反应不过来，问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再说一遍！”姐姐笑了笑，说：“你傻了啊！让你照顾好爷爷！”这回我才明白了姐姐对爷爷的恨开始慢慢地淡化了。
　　 姐姐走后，爷爷的老年痴呆症每况愈下，在次年的三月初最终走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那天，终身忘不了的日子，痴痴呆呆的爷爷把路过的小孩误认作有后，小孩由于害怕所以拼命跑，爷爷念孙心切，蹒跚的步伐强行加快了速度，没料到刚追出几步便突然跌倒了，额头重重地撞落到一块大石头上。我发现的时候，爷爷的身体出现了抽搐，他的眼睛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明亮，看见了我，牵动着两边的嘴角，似笑非笑。我抓起了爷爷的手，双手紧紧握住，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落在了爷爷的手上，爷爷艰难地把头微微抬起，张了张嘴微弱地说：“有……后……”他还没把话说完，手一松，头回落，人便走了……
　　 姐姐闻讯往回赶，由于路途遥远三天才赶到家，当时正值回南天潮气重，在年长的乡亲建议下将遗体早早火化，因而姐姐就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姐姐回到家对着遗照跪下双膝跪地的那一刻，我惊讶地发现爷爷“哭”了，是墙壁的水珠子爬进了爷爷的遗照上，两行小水线从上方掠过他的双眼，一点接着一点向下延伸着，形成了两条悲伤的河流……
　　 姐姐对爷爷的恨，在双膝跪地的那一刻已经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后来她在日记里这样写道：“你在时，我很沉默，像风。现在，你不在了，我很忧伤，像雨。”
　　 姐姐长跪在地，我从席子底下拿出了一叠藏匿已久的奖状，在爷爷遗照前一张一张点燃了，期间，隐约听到了一些前来悼念的乡亲说的话：“唉，三老爷求了一辈子的香火，最后连个托相的男丁都没有。”“小敏也回来了，还算有心。”“妈妈，小青姐姐怎么老是剪一个男孩子的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