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父母要？但现在父亲这里，情况也发生了变化。他那个夜间值班的活儿，因老板后来了解他患有高血压症而委婉地辞退了。老人不甘清闲在家，又去包了段江堤做保洁员。但环卫处用工缓解以后，又被解聘了。这下，老人是彻底闲呆在家了。除了退休工资以外，再无别的经济来源。想要支援唐嫣她们，除了扣剋自己的生活费以外，再无别法了。这是唐嫣和陈家柱都不忍心再向老人张口求援的原因。其实，唐嫣原先多次接受父母的支援，并不同于社会上一般的啃老。她有她自己的一番思考。她觉得接受父母的支援，满足他们的被需要感，让他们觉得自己对于家人，乃至社会还是有用之人，这对于激活老人的生命力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前几年她都欣然接受了父母的支援。而现在几年过来了，父母都已日见衰老，各方面的能力越来越弱。而儿子的教育基金又是一个较长周期的问题，不能再依靠父母助力了。必须她和陈家柱两人想方设法来给予解决。她看到高考改革后，语文的重要性越来越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将来的高考是得语文者得天下。因此，辅导写作的家教将会兴盛起来，她准备践行起来。但她知道光凭她一人的力量要挣出儿子高额的教育基金有难度。她希望陈家柱也能有所计划、有所行动。可是每次她和陈家柱谈起这事，陈家柱总是默不作声。逼问急了，他双手一摊，我有啥办法？说完就埋头打起电玩来。还回回玩得很久很久。那天，唐嫣又和他谈起儿子教育基金的筹集问题。陈家柱照例默不作声，管自坐在沙发上玩起电游来。唐嫣和他说起自己准备做写作家教的计划。唐嫣说得兴致勃勃。陈家柱却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唐嫣跟他说，想让他也做做英语家教试试。这回他听进去了，手一摆说，现在学的都是美国口音。自己的英国口音做不了家教。说完又捧起手机玩起电游来。任凭唐嫣再说什么，他都不理不睬了。唐嫣不由得浑身焦躁起来，一把夺过陈家柱的手机，狠声说道，我让你玩，玩个够！她本来是想边骂边把手机朝地上猛摔。但转念一想，摔破了还得买，这可是一大笔钱呀！便赶紧收住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哭着跑出了门，回娘家去了。
　　 这可将了陈家柱的军了。现在这个家，离了唐嫣，还真有点一天都玩不转了。别的不说，光是接送儿子上下学这一项。陈家柱都玩不转。送孩子上学，他自己上班得迟到。孩子放学了，他还没下班，必须请假去接。一次两次行。十天半月可不成！而且这次唐嫣赌气回娘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回呢。陈家柱只好硬着头皮去岳父母家恳请唐嫣回家。
　　 陈家柱去时，唐嫣不在。唐嫣的爸告诉陈家柱说，唐嫣出去联系写作课的家教了。他让陈家柱放心，他们已批评了唐嫣的做法，今天就会回去的。
　　 陈家柱听说唐嫣去联系家教客户了，不由得心猛地一颤。觉得每逢家庭陷入困境时，自己的妻子都是挺身而出，迎难而上。而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却龟缩到虚拟世界去麻醉自己。他觉得实在有些愧羞难挡。
　　 唐嫣她爸给陈家柱沏了杯茶，说，来、来，坐下。家柱啊，趁今天这机会，咱翁婿俩也交交心。
　　 陈家柱应道，好、好，爸，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女婿好没用？想骂就骂吧。
　　 唐嫣的爸急急摆手，哪里、哪里，这些年你也够辛苦、够努力的了。小嫣搞水果代购，大部分都是你蹬三轮去批发市场拉回来的。她搞代接业务，雨雪天，你总想法设法帮她把孩子一起接回来。你看你身上，这些年，除了工作服，连一件象样的出客衣服都没有。你勤劳、节约、孝顺、正派，是个好女婿。但爸今天要跟你说的话是，现在社会光有这些好品质还是远远不够的。家柱啊，你父母当初给你取这名字的含义，就是希望你将来能做家庭的顶梁柱。你要知道，你可是我们三个家庭的顶梁柱啊。希望你振作起来，少玩电游，走出虚拟世界，勇敢地踏进现实社会，担起男子汉的责任来。
　　 陈家柱听了思考良久，重重地点点头，说，爸，你放心。你的话我记住了。
　　
　　 四
　　 陈家柱父亲的病情加重了，甚至出现了暴力倾向。有几次，他擅自要外出，他母亲加以劝阻。他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母亲一顿暴打，然后夺门而去，频频迷失。自然都是陈家柱去寻回。开始几次寻得很费劲。后来，陈家柱给他父亲佩戴了电子定位仪，寻找就简便得多。但总这样，走了丢，丢了找，也不是回事儿。万一在迷失的过程中，遇上车祸或是溺水了，后果都不堪设想。陈家柱苦思一种能长治久安的办法。他思量来、思量去，认为在现阶段，只有将父母送到社会养老机构去养老，才是唯一可行的路子。这样，母亲免去了一日三餐的辛劳，可以全天候陪伴和照料父亲。而且，父亲万一有暴力倾向时，母亲身边也有外力可借助。这样想定之后，他私下里和母亲交流了想法。母亲表示同意。当然也试探了父亲的意见。他父亲认为养老院里人多热闹，天天能看人打牌，也很乐意去。
　　 于是，陈家柱就开始关注和调研全市的各类养老机构。一深入进去，难题浮出来了。好一点的公办养老机构，名额难求，排队得排到几年后。一般性的公立养老机构，服务状况实在不敢恭维。陈家柱自然不肯将父母放到这样的养老机构去养老。民办的养老机构，相对来说，服务状况要好得多。但普遍收费昂贵。象他父亲这样需要特照的，更是贵得吓人。自己根本没有经济力将父母送到那儿去养老。他一家家地调研和挑选过来。终于发掘到一家新模式的养老机构。这是一家众筹性质的私立养老机构。选址在距杭城七十余公里的一个县城里。四处环山，风景优美。分设几个养老区域。除去公共的娱乐设施外，住宿有普通的多人房、双人房、单人间。更有几栋楼宇是家居式养老。入住的老人，一对夫妇可分得一间三十余平米的小套间。里面厨、卫设施齐全。既可以在集体食堂搭伙。也可以象在家一样自购食材，烧煮烹饪。亲朋好友来探望，可以聚餐、留宿。收费标准是一对夫妇一年三万五。费用不贵，但不收现金。入住的夫妇需向该养老机构的账户打进一百万资金长存。院方承诺一年返息四万。也就是说，入住老人不但不用缴纳费用，到年底还能分得五千元的零花钱。
　　 这样的全新的养老方式使陈家柱大为心动。他几次去实地进行了考察，证实了所言非虚。他决定选择这里作为他父母的养老之地。但问题是必须先行打入院方账户的一百万资金如何才能筹集到？去挣？去借？显然都不可行。他思谋来思谋去，突然有一个念头冒出来——卖房套现。他家现在枫华居的房产已值两百五十万左右了。扣除尚未还的贷款及税金，到手有一百八十万左右。他计划这样来处置这笔钱：划一百万到养老院账户，尽快将父母的养老问题解决好。再划出五十万作为儿子的教育基金，确保他小学、初中、高中阶段的学费。划二十万作为四个老人的紧急医药备用金。还剩十万，他想买辆经济型轿车，以便探望父母和送儿子上下学及各类培训班用。虽说，卖房对他来说，心中有千般眷恋和万般惆怅。但他明白，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可行之路。他把他的想法和计划说给唐嫣听。唐嫣也认为这是唯一现实可行的办法，特别是儿子的教育费用有了保障，这是她最最关心的问题。她表示赞同。陈家柱也去征求岳父母的意见。唐嫣的爸说，这房子你们有完全的处置权，怎么处置都不用来征求我们的意见的。既然你们尊重我们，想听听我们的意见。我就谈一点自己的看法。现在房价尚在峰值期，卖掉变现，这决定我认为很明智、很果敢。这样不仅妥善地解决了你父母的养老问题，也解决了儿子的教育经费问题。真可谓一步棋走对，全盘皆活。这事儿办得有男子汉的担当，我支持。既然定了就抓紧办，别把档期错过了。
　　 陈家柱立即着手卖房事宜。由于楼盘地段好、质量好、价格适宜，意向客户很多。陈家柱选择了两个一次性付款的客户进行实质性商洽。一个是新婚刚需。因婚期逼近，催得很急。着急把原来的装饰敲掉，重新装修。另一户是一对美国刚返回的老夫妇。前几年，卖掉了中国的房产，去美国跟儿、媳一起生活。但几年住下来，感到语言不通，缺朋少友，精神很孤寂。实在住不下去了，重返祖国来养老。他们来看了陈家柱的房子，非常满意，说，这房子装修和保养得这么好，我们买下来根本不用装修就可以拎包入住了。这么句不经意的话，一下说到陈家柱心里了。虽说这房子是要卖掉了，但在陈家柱的心里，这里永远都是自己的家。这里融进了他多少的心血和汗水，也记載了多少他生活的辛酸苦辣。他内心的深处特渴望这房子还能原模原样地保持下去。虽然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种奢望，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现在这对老人的不经意的一句夸奖却使他心中这一奢望有可能实现。因此，他决定将自己的房子买给这对从美国返回的老人。后来，那对新婚刚需的客户再来催房时，陈家柱就告诉说房子已许诺买给别人了。那对新婚夫妇对这房子实在是急需，也实在满意，表示愿意加价。陈家柱笑着说了句善意的谎话，我已跟人签合同了，无法反悔了。实在对不起。
　　 房子很快脱手，卖房款全部到手。陈家柱立即给父母办妥了养老院的全部手续。两老顺利住进了居家养老区。腾出房来，陈家柱一家搬了回去。临缴房的前一天，陈家柱和唐嫣来到已搬空的枫华居的家。搬家时，陈家柱发现有几处墙纸和柜门的包皮脱胶了，客厅大吊灯有只灯泡瞎了，有扇移门的缝隙需要调整一下。这些房庛对他来说，那是手到病除，小事一桩。但对马上要搬来居住的老年夫妇却是不大不小的难题。因此，他打算在缴房前把这些房庛都修复了。把所有房间的墙体都清洁一遍。给地板打最后一次蜡。他要交给新住户一个漂亮的新居。他更想在脑海里，自己亲手创建起来的第一个家能留下完美的终极影像。唐嫣理解并赞同陈家柱的想法和做法，也一定要陪同陈家柱一起来。两人来到空房，陈家柱动手修复房庛。唐嫣用稀释过的清洁剂擦拭墙体。如此半天下来，整套房光亮齐整了许多，象是刚峻工的装修新房似的。陈家柱提议，两人逐间房都去拍张照，留作记念。唐嫣赞同。于是，陈家柱一手搂着唐嫣，一手举着自拍杆拍摄。他发现在客厅拍第一张照时，唐嫣已是眼里闪动着泪光。待到卧室拍摄时，更是泪流满面，几度哽咽了。陈家柱赶紧放下自拍杆，把唐嫣搂进怀里,掏出纸巾，边给唐嫣擦泪，边安慰道，老婆，我知道，你是因为这么好的房子被我卖掉了，所以伤心难过的，是不是？
　　 他这么一问，唐嫣干脆瘦肩猛抖，大放悲声起来。陈家柱慌乱地劝道，老婆，你别难过。我向你保证……他举拳作宣誓状，不出三年，我保证买一套两百平米以上，带跃层的豪宅来赔你……
　　 听到陈家柱在急切之间，竟说出这样无厘头的话来安慰自己，唐嫣不由得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了，你就会拿空话来哄我。两百平米以上的带跃层的豪宅，你拿什么买呀？你怎么不说买栋别墅来赔我！
　　 陈家柱说，老婆，我是认真的……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在商洽一个创业项目。这项目要是上马了，三年后，别说买一套两百平米带跃层的豪宅，就是真买一栋别墅也完全是可能的。
　　 唐嫣从陈家柱这番话里听出些苗头，他的许诺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便追问道，什么创业项目？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所里以前那个魏副所长？
　　 记得呀。
　　 早些年，他负责我们所里一种自动检测仪的生产和销售工作。后来，所里产品更新换代了。这种检测仪就基本停产了。他也就闲挂了起来。他干脆辞职到外面去自主创业。办了个厂，主打生产这种检测仪。但由于缺少技术人材，售后服务跟不上。因此，生产规模和销售规模一直都上不去。他知道，这种检测仪的核心程序是我编制的，售后服务工作也一直是我在负责。前些日子，他来拉我加盟。给我两个方案让我挑选。第一个方案是，我技术入股。给我30%的股份。他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我任技术副总经理。第二个方案是，我也可以注资扩股。但最高可达49%。他占51%股份，控股，任董事长。我任总经理。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事。本来想等搬家的事宜消停后，再跟你和你爸细细商议这事的。今天既然话赶到这里了，就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老婆，你看法如何？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自己基本倾向去。理由有两条。第一，现在大兴实体经济。这种检测仪的需求肯定会旺发起来。我看好这产品的商业前途。第二，你是知道的，我一直以来都在负责这产品的售后服务工作。对这产品的性能非常熟悉。知道应该如何改进，这产品的效能才能获得极大的提高。本来我已编制了新程序，对一些核心部位也作了新的设计。正想好好改进一下这种检测仪，所里却停产了。而到魏副所长的厂去，正好能提供这样一个实践的平台。因此对我诱惑力很大。他催得很急。你如果同意，我想尽快签约。
　　 这可得放弃你的事业编制，关系到你后半辈子的退休金问题。这一点你考虑过没有？
　　 考虑过。我也一直为这事在犹豫。但我今天这顾虑全消了。你爸说得好，我是三个家庭的顶梁柱。我不能再象以前那样龟缩在虚拟世界里去赢取那些虚幻的辉煌。为了四个老人的晚年幸福，为了儿子的前程，更是为了你——我最贤惠的妻子能过上舒心的日子，我要勇敢地踏进现实世界去拼搏一把。特别是今天我给你许下的三年后买套豪宅赔你的许诺，更使我有点迫不及待起来……
　　 唐嫣看着陈家柱说得意气风发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老公好帅、好帅。她动情地把身子依过去，靠在陈家柱的身上，头枕住陈家柱宽阔的肩膀，昂脸动情地说，家柱，只要是你定下的事，我都支持。
　　 唐嫣的表态和称呼，使陈家柱既高兴又意外。从来，他们俩人在私下说话时，都一直称呼老公老婆的，而今天，唐嫣却深情称唤了他一声家柱，这是怎么回事，但他马上就明白了，这声称唤里所含的重重的嘉奖和深深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