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旧时光(散文)
也许因为太过兴奋,年饭过后,我却感觉很难受,倚在厨房灶口竟昏睡过去。
沉沉一梦,已是翌日上午,身体疲惫而绵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母亲坐在床前,床头几上还有一碗热汤,母亲责怪我:“傻孩子,平时不吃肉,突然一下吃那么多,胃怎么会受得了?”
我这才知道,那一顿暴食,被我夜半吐了个干净。
离厨房两步远,地上一块巨石,曾有一次,妹妹冲去吆喝鸡的时候,在石板上将前额跌破,一时血流如注,母亲揪下厨房角落挂了半年的风干菜,揉烂,按在伤口处,血立止。
厨房多鼠患,每至夜,老鼠们在厨房梁柱上疯狂舞蹈,厨房里的南瓜红薯被咬得七零八落,就连靠墙的木柜也被老鼠啃出一个大洞。鼠患猖獗至此,关厨房门是不顶用的。而且灭鼠药也无济于事。所以,母亲便在厨房的两扇门角各掏出一个小洞,这样,猫便可以在厨房里自由出入了。厨房便也安宁了许多。两只小洞,我们呼为“猫洞”。
许多时候,那只虎皮猫就偎在灶台上,眯缝着眼,炉火红红地映着灶后的墙坯,猫打着细腻的呼噜。而母亲立在灶台上炒菜。
无数个黄昏,鸡们从厨门溜进前屋,而那只虎皮猫娇俏地在客厅里漫步。若干年后,重读归有光那句“客逾疱而宴,鸡栖于厅”,感觉似乎就是我家厨房。
厨房靠墙处多了一排土坛子,酸辣粉、酸豆角、雪里红。但不管怎样,一定有一罐红油辣椒,那是母亲专为我做的。
一年大雪,父母为远道回乡的我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厨房的矮桌上,多是我最喜欢吃的菜,油泡红椒、自家园里的胡萝卜、春笋衣。也是在这张矮桌上,父亲竟破例鼓励我喝点酒。在他看来,人在江湖了,酒是不可少的待人接物应酬之道。
老屋的厨房热气腾腾的饭菜时常温馨着我的记忆,直到母亲去世,直到那夜再也看不到灶台前忙碌的母亲身影,我知道,老屋厨房伴随着母亲的离去,也完成了其使命。
老屋厨房渐渐冷落,偶尔,年老的父亲会生火,但却是那样的冷清和孤寂,许多次,我回老屋,看着后厨上的烟囱,在向晚的风中,孤烟袅袅,没人有声,没有鸡鸣犬吠,心中不觉伤悲。
和父亲商量过,最终决定拆除老厨房,在院子左侧另起一排砖房,因为时间关系,父亲独自在家完成厨房的折除。
等我回去时,厨房成平地,剩有残垣断壁,很遗憾竟没能最后一次好好看看老厨房,老厨房的影像永远只能在记忆中了。
老屋的厨房用玉米糊、红薯、冬瓜、南瓜养大了我,用山泉水、灰灰菜、土苋菜、鸡公苋和香藤花葱郁了心中的那片苦难和荒芜,我走在旧日厨房那支哔剥燃烧的松脂的光影里,徘徊在旧日厨房老木桌边那盏用铁皮盒做成的煤油灯的影子里,我聆听着那个长着白胡子老叟抽水烟袋的声音……
那只三脚铁架,那只三只耳的生铁炉,那张早已不在的小矮桌,小锅里焖着捞饭,大锅里的猪食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母亲呵着冷得通红的手,支在灶台上的楸木砧板上切萝卜,筲箕挂在土壁上,黑果木柄锅铲油光放亮,父亲在矮桌前眯缝着眼睛饮酒……
昏黄的油灯在风里飘摇着,飘摇着,很像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