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王总，忙点日子充实，您说的好。”小郭说着赶忙掏出了一支烟为他点上。“王总！”小郭好像有千言万语，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王开眯起眼睛吸了一口，吐出一圈圈烟雾：“小郭，叫大哥，我们是好朋友。”
　　 “王大哥！”小郭喊了一声，目光深情地盯着王开，“王大哥，我们不止是好朋友，还是好兄弟。凭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要说几句贴心话……”
　　 王开一只手搭在小郭肩头，一只手拉住小郭的手，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小郭的话勾起他陈年往事：从小出生在贫困山区农民家庭的王开很懂事，学习成绩很好。十二岁那年小学毕业考上了县初中。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家里全靠妈妈一个人支撑。到了县初中读书。伙食费都是从粮站转到学校，每月九十斤小米或者大豆。记得上初二那年夏天的一个雨天，每到中午十二点在两边靠山畔的县立初中就热闹起来了。同学们听到老榆树下那声钟响，拿着饭盒推推嚷嚷涌进伙房。午饭都是统一的白菜炖土豆和两个红高粱面馍馍。大家排好队，等待值日生喊谁的名字谁递进窗口饭盒打饭。所有打了饭的同学都跑回自己的宿舍吃去了。值日生一直没喊他的名字，他手里拿着饭盒在伙房地上足足站了五分钟，看到炊事员在收拾锅碗瓢盆，他才意识到自己断灶了。他的手伸进自己破了边的上衣口袋里摸摸，哪怕是五分硬币也可以买一个红高粱馍馍。可连五分钱也摸不出来。他走出伙房，雨点密集起来，他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远远近近。王开，你没饭票了？是同学小郭。小郭是王开邻村的，也是农民的孩子。小郭此时此刻手里拿着一个高粱面馍馍站在王开面前。王开的眼睛立刻盯在小郭手里的食物上，说真的，那又硬又粗的红高粱面馍馍在富家孩子的眼里就是丢狗的食物。可是，在王开的眼里可比最美食物红烧肉还受诱惑，他喉咙馋虫都上来了。给你，吃吧！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小郭：谢谢小郭，谢谢！一个粗糙到再不能粗糙的食物，成为他和小郭之间的感情奠基石。
　　 想到这些，王开的眼里热辣辣的：“小郭，你说得对，我们不止是好朋友，还是好兄弟……”他紧紧握住小郭的手，声音带着沙哑，“小郭，有啥话对哥说，别藏着掖着，统统说出来？”
　　 “王大哥，你和嫂子日子过得好好的为啥要分居？我还真想不通你们关系那么好为啥闹到这一步？”
　　 王开听到小郭的话，他挪开了步子，神情特别淡定，一个劲朝前走。小郭跟在后面，几天不见，发现他原本结实的腰身有点前佝。小郭一直跟着他下了小桥，穿过一条小巷便拐进了王开所居住的避暑山庄。这儿环境十分优雅，有小桥流水，有花园草地，娱乐场所等。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外面环境十分雅致，回到王开的出租屋却寡淡无色，巴掌大的地方，一张床、一台电脑最打眼。床头堆放着几件衣服。王开从床底下拉出一箱方便面，取了一袋，又到床对面堆放的锅碗瓢盆地儿找到暖壶，坐回床上做起了泡面。小郭看着他泡好面又坐到电脑旁开始创作。
　　 “王大哥，我真想不通你这么一位成功人士居然闹离婚，高楼大厦不住，跑这儿住巴掌大的地儿？嫂子每日三餐美味佳肴不吃，跑这儿寡淡无味吃泡面？”
　　 王开对小郭的话置之不理，好似从来没入耳，专心地敲击起键盘。小郭明白他又在写东西，小郭也知道他从前的爱好就是文学，可不明白他为什么再次拿起已经放弃的东西，还要离婚。就这样默默无语呆了好长时间，小郭的脸色有点变化，带着点尴尬。他抬眼望向王开，王开全神贯注地敲击键盘，给人的感觉就是眼中没有任何人，只有文学。要是换了别人早已拔腿溜掉。小郭盯着王开的背影：王大哥怎么了？他不是这种傲慢性格的人，他待人热情大方，懂得感恩，现在怎么了？想起了小时候给过他一块高粱面馍馍，让他记住了自己的好，高中毕业后在家改造地球，翻地、播种、收割，那苦力活受死受活一年下来只能解决温饱。是他拉引自己走出农村，走向成功。如果他有什么不顺利或者倒霉的事，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小郭愿意倾囊相助。就这样憋着，真是急死人。
　　 “王大哥，泡面也成浆糊了！”小郭端起那碗足足泡了半小时的方便面放在电脑桌上。
　　 “嗯，嗯！”
　　 他口里胡应着，眼睛盯着电脑，思维好像走在另一个世界。身边的人和事根本不存在。键盘忽而猛烈敲击起来，忽而悠然停止，他的眉头随着键盘的敲击声变化着表情。那碗泡面依然固守在原地，早已成了冷面。
　　 “大哥，我明白了。”
　　 小郭看到他伸了个懒腰，松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篇文章，思维回归了正常，他才敢开口说话。
　　 “明白啥了，说说？”王开揭开泡面盖子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大哥，我明白你为啥和嫂字离婚。”
　　 “为啥？”王开吸一口泡面，瞟一眼小郭。
　　 “就是嫂子说的，为了文学？”
　　 “噢！也不完全对！”
　　 “不完全对，起码十有八九吧？我们三年初中同学，我对你的爱好还是了解的。记得初中时候写作文你是第一，连老师都夸你有文学天赋。”
　　 王开听到小郭的话，脸上荡漾出一股久违的笑意，他不住点头表示赞成小郭的话。眯起双眼看向小郭，推开电脑桌上的泡面杯，拉着小郭坐在他身边。“小郭，坐下！”小郭坐在他身边，二人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谈了起来。
　　 “大哥啊，不是我说你，文学对你有啥好处，值得这么痴迷？在我的记忆里，哪家刊物都未刊登过你的作品，这样就是写到死又有啥意义呢？眼下，网络信息早已取缔了文学书籍，著名作家的作品都没有阅读量，你算老几？人生苦短啊，王大哥，应该珍惜你们的夫妻情分，别因为搞文学让你们各奔东西，太不值了。”
　　 “嘘……”王开长长叹了一口气，“小郭，说对了，人生苦短啊，正因为生命长短不齐，有人百岁还可以街头散步，有人早早夭折，如同流星划过。这就让活着的人看到了上天对生命的无奈和不公。我的认识里，不管生命长短都要活出自己的精彩。如果没有精彩，就是活到百岁又有何意义？”
　　 “哦，大哥，生命的精彩并非文学才能成就，你已经活出自己的精彩了，事业成功，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还要啥？你可以回想以前走过的路，搞文学那么多年也始终未能解决温饱，是弃文从商才对了你的胃口。你有领导的风范，你的商业管理能力同样有独特的天赋，超过了文学天赋。你可以干脆放弃文学，甚至可以鄙视文学……”
　　 “小郭——”
　　 王开突然打断小郭的话，目光斜射过来，看得出文学在他心中是神圣的，不可亵渎的。说到文学，提到文学，他的心里就有一种灰色的疼痛。他的写作好像是对抗生命中不可缺席的死亡，他把自然生命和文学联系在一起。如果让他放弃文学，那他的生命等于死亡。实在找不到令他的生命和文学隔离的理由，写作在他的生命中是一种更为自然，更为贴切、更为踏实的生活方式。
　　 “小郭，你了解我从小就爱好文学，可你不懂我的人生观，不懂文学在我生命中的价值观。我穷困过，也膨胀过，那又有啥意义呢？那都是生命中的过程。当有一天生命终止，一切子虚乌有。唯有文学是生命的另外一条河，它敢于正视死亡，敢于正视生命，让生命蔓延不衰。”
　　 “我的大哥啊，你已经中毒了……”小郭听到王开的话让他感到很滑稽和无聊，他觉得王开已经对文学痴迷到不可救药。但他还是要忠告他：“大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还是忠告几句，你不可能成为一个作家，你也写不出什么惊世大作，就是有能耐写出也是白搭，因为现在的状况不是阅读时代，小说已经死亡，没有丝毫生命力。”
　　 小郭的话让他听后不舒服，咬住嘴唇一个劲摇头。他给足了小郭面子，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已推出门外。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外界一定对他的行为评头论足，招来许多讥讽和谩骂。他懂得人世的事情常常不如意，努力也无功。生命就如赛跑，要做一个合格的运动员，哪怕摔跤也得拼命爬起来，证明双脚还有力量存在；证明在长跑中只是掉队，但没有选择放弃和退出。如此执着，哪怕做一个鲁迅先生笔下歌颂的“最后一个跑者”，也无怨无悔。
　　
　　 三
　　 昨晚睡得晚，今早太阳一竿子高了王开还没起床。他回想了小郭的话不无道理，可他就是半句都听不进去。他要回乡下看看亲戚朋友，顺便搜集一些农村题材，婆媳、翁婿、兄弟、以及妯娌之间的关系。
　　 在王开的内心深处，这个世界的美好无处不在，每一种生命都应该好好珍惜——花的泪，叶的情。他明白别人对他的写作诋毁嘲笑是基于文凭的低下。自己并非班科出身，充其量就是一个高中生，却固执地梦想登上文学殿堂，难怪别人当另类。
　　 起床，他坐起身，探前身子望了望窗外，阳光射进窗口，微风悄悄钻入窗缝，吹得窗帘轻轻摆动。他麻利地穿好衣服，下床做好早上的琐碎事儿，回家去看看儿子，再到乡下走一走。哟，这是怎么了？当他下了床，感觉脚步好像踩不稳，差一点闪倒。他双手托住床头才找到平衡。他腾出一只手不住地上下拍打身子，好像周身血脉阻塞了。他再次试着站直身子，一瘸一拐在地上走了起来，边走边拍打身子，经脉渐渐疏通了，脚步才灵活起来。
　　 小郭也是热心人，感激王开把他从农村拉出来，也基于自己的聪明才智，由农民身份转换成一位成功商人。在王开面前他是不藏私心的人，可面对王开的固执他还是把私心藏在面子背后。从王开的固执可以看出，有文学的日子没有喜怒哀乐和人情淡薄，只有安静与从容，还有无边的乐趣。听到王开离婚，他的心情复杂起来，会有一些不愿提起的事情在脑中缠绕……
　　 他们的朋友情维持久了，就形成了亲人般的关系。那些年那些苦王开都挺过来了，不明白他为了文学放弃事业？也许，他厌倦了商场生活，富足并不能代替满足，物质的满足并不能代替灵魂的满足。所谓灵魂的满足就是做文学的追梦人。知道他追求文学的不易，磕磕绊绊一路走来，让人不理解。也许，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一些生动的画面，无需要求别人来懂，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含义就好。
　　 “小郭！”
　　 小郭徒步走在大街上，忽然听到背后有女人喊他的声音，这声音很细很温。他转头瞭起眼皮打量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眼认出了王开妻子李花。她一只手拉着儿子，一只手提着包。“小郭上班去？”她脸上的笑容和往常一样。
　　 “嫂子，今天我休息，在家没事出来转转，你这么早干啥去？”
　　 “我带孩子去智能学园训练去，那地方有好多优秀教师，一对一开导智力缺陷的儿童，很有长进的。”
　　 “嫂子，还没有吃饭吧？我们去吃饭。”小郭岔开话题，拉住孩子的手。那孩子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甩开小郭的手，手指在嘴里吸允着。
　　 “小郭，谢谢！不去了。我每天带孩子在幼儿园吃早饭，孩子和小朋友在一起多交流，可以活跃他的脑细胞。”
　　 “嫂子，有道理。不过，我们巧遇了就一起吃顿饭吧，孩子训练也不差这么点时间。”
　　 “小郭，别嫂子嫂子的叫，我们已经分居了，等同离婚。还是叫我李姐吧！”李花说完，尴尬地笑了笑，牵着孩子的手就离开。小郭追上去：“李姐，既然我们姐弟相称，姐，你就甭客气了。”小郭说的很暖心，李花点了点头。
　　 李花随着小郭进了一家早餐厅，进早餐的人不多，二人坐在靠窗口的桌子前，孩子坐在中间。在不知情人的眼里，犹如一家子。孩子刚刚坐好，赶忙拿起餐桌上的餐巾纸撕扯一块往嘴来填。李花慢慢握住孩子的手，嘴里说着让孩子容易接受的话，孩子放下手中的餐巾纸，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但可以看出听懂了妈妈的话，一脸痴笑。小郭早听说王开的儿子智力方面有点残缺，以往去过他家匆匆忙忙没有发现。今儿才发现这孩子已经六岁，智力相当于四五岁孩子。听老家人言传过，王开的儿子是抱养的。如果没记错，自己的孩子也和这孩子差不多大了，可至今死活未知。每每想起自己的孩子，小郭就对妻子恨得咬牙。唉！不想这些了。他取过一双筷子放在孩子面前，那孩子还是陌生地看着小郭，李花对着孩子说：“儿子，谢谢叔叔！”小郭对着孩子微笑，等待这声谢谢。孩子嘴唇笨拙地蠕动几下，才口齿不清地：谢谢……叔……叔。李花听到儿子结结巴巴完成了一句话，她高兴地表扬起来：“我儿子真棒！”她的开心看得出由内心发出，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即将离婚的女人。小郭有好多话想问问她，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抬起头望向她，正好她的目光看过来，二人不言而笑。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三碗馄饨。
　　 小郭又给李花和她儿子放好了勺子，自己也拿把勺子抿了一口，仰头看见李花用嘴给儿子轻轻吹过，一勺一勺喂儿子。眼睛盯着儿子吃一口，她给儿子把嘴角流下的饭渍擦去，那眼神流露出慈祥的母爱，旁人无法断定那孩子到底是抱养还是亲生，小郭不再考虑这些。
　　 “李姐，我们既然姐弟相称，也就不要拘谨了，有啥说啥吧，你说呢？”
　　 “小郭，是啊，你也许对我有所了解，我不是小心眼的女人，有话说吧。”李花一边给孩子喂饭，一边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