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青春】黑狗(散文)
跟着母亲起来,我趴在窗台上,看到二姐正在门外边哭着边用脚死命地踢着黑狗,黑狗却不走,只“噢噢”地哼着,往二姐的脚边伏下,蜷成一团。大姐把我一拽,我连忙回到了床上,接着便听到二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黑狗“嗯哟嗯哟”的悲鸣,以及母亲碎碎叨叨的声音。
接着就是门愤然地“砰”一声响,然后二姐的哭声更响了。二姐胆小,怕黑,每回有事了,母亲就威胁要把她关在外面,这招每回都管用。
大姐悄悄地起来,我知道每回这样的时候都是大姐开了门让二姐进来。大姐知道母亲的心思。
第二天,贩狗的人准时来了。一段时间不见,这个矮矮瘦瘦的人似乎下巴更尖了,还像勺子一样地往上略微翘起。这人讲话总要先“啧”上几声,话在嘴里憋上半天才一字一词琐琐碎碎地出来,让你急得恨不能用手帮他给抠出来。他鼻音很重,捋不直的舌头老是含混不清地发出“哼哼哟哟”的声音,像是黑狗的呢喃。好在价钱早就讲好,要讲的话也不多,只要把狗夹走就是。贩狗的人说话虽不清晰,脑子却清楚,他把自行车停在不远的拐角处,拿着一米多长的夹狗钳似是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
母亲把二姐锁在屋里,一再警告她不准出来。
母亲特意将新采的猪菜切得细细碎碎的,倒上水,再和一些麦皮搅拌了放在狗碗里,然后便招呼黑狗过来。黑狗从不远处一溜小跑地过来,望了望母亲,先是摇着尾巴献媚,然后就感激地“噢哟”了一声,并开始伸出舌头来从破碗边开始舔起,接着就是一阵“扑哧扑哧”舌头拍打狗碗的声音。黑狗吃得津津有味,尾巴不由自主地又摇了起来。我看见母亲的眼眶红了。母亲蹲下身子摸了摸黑狗浓黑的毛,然后就起身退到一边。黑狗“哼哼哟哟”地嘟囔了两句,又专注地吃了起来。
贩狗的背着手走到黑狗面前,夹狗钳在地下拖着,他好像也在看着黑狗专心地吃食。
夹狗讲究的是手疾眼快,贩狗的动作非常老练,一出手便用钳嘴准确地锁住了黑狗的咽喉。黑狗软瘫在地,后腿无力地挣扎了几下,贩狗的就这么地用夹狗钳将黑狗拖着,向停靠在不远处的自行车走去。
自行车后座的铁笼子里,还有一只小狗,正睁着绝望的眼神望着我们和外面的世界。贩狗的将铁笼子的门打开,扬起夹狗钳便把黑狗扔了进去。不料想几近窒息的黑狗一离了夹狗钳便奇迹般地醒过神来,后腿一蹬,从笼子里窜出,带翻了自行车,险些砸着了贩狗的。
黑狗冲下斜坡,趟过河水,窜进芋田,踩得芋叶像浪一样地翻腾。它像疯了似地一路冲撞着前进,再也不理会母亲在后头的声声呼唤。当它站住时,我们只能看到一个远远的点,黑狗似乎正在我们面前消失。
母亲忽然想起了二姐,赶紧开了门把二姐拽了出来。二姐红肿着眼站在门前,咧了一下嘴巴想哭。
“去把黑狗叫回来!”母亲的话简洁明了,不容争辩。
二姐站着没有动。母亲左看右看,顺手拿起了一小捆草绳。母亲还没打,二姐就先哭了起来。于是母亲就上火了,“劈里啪啦”一阵打,二姐哭得像杀猪放血一样。
“不把狗找回来,今晚就别想进屋睡。”母亲威胁说。
母亲把二姐打得乱跳,二姐哭着跳着,就和我一起找黑狗去了。
二姐一步三回头,远远地看着母亲愠怒的脸,一步一步地挪着像是蜗牛在爬行。
我们听到了黑狗“吼吼”的声音,它在远远的地方立定,看着我们。二姐回头看了一眼母亲以及她手中比划着的草绳,但听不见母亲在说些什么,于是二姐又咧开嘴大哭起来。
二姐哭得越来越大声,于是我们看到黑狗颠着小步过来了。黑狗轻轻地咬着二姐的裤管,绕着我们“哼哼哟哟”地叫着。二姐蹲下,摸了一下黑狗的头又哭起来。二姐站起来,仰起头咧了嘴哭一句,慢慢地向前移一步;仰起头咧了嘴再哭一句,又向前移一步。黑狗绕着二姐垫着碎步一路地跟了过来。
……
当贩狗的又一次钳住黑狗时,黑狗再也不能逃脱。
贩狗的掀动夹狗钳,恨意浓浓地将拖在地上的黑狗用力地摔了几下,黑狗的肋骨砸在条石上,被钳子锁住的喉里哼出沉闷的一声,翻白的眼神露出垂死的悲凉。
被扔进铁笼子里的黑狗“哼哟”一声,尾音细软,悠长,像极了婴孩在哭。贩狗的狠狠地将笼门盖上,锁住。黑狗“嗯哟哟”地又哼了两声,一行清泪从眼角挂了下来。我不敢看它的眼神,它的眼神好涣散,不知在看向哪里。
贩狗的将自行车的支脚打开,一蹁腿上了车,左右两脚一蹬,于是车子便在坎坎坷坷的土路上颠簸着前行了。我们看到黑狗的身子被颠得一蹦一蹦的,呆滞的目光中盈满了汪汪的泪。
我们一路地追着贩狗人的车子跑。二姐不停地喊着黑狗的名字,但黑狗没有回答,耳边只有自行车轮子砸在硬实的地面上的“咔嗒”声。车子越踩越远,渐渐地转过芋田,就再也看不见了。葱绿的芋叶遮掩着破败的土地,将山村向着远处铺开铺开,像一张陈旧的撕裂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