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姗总希望能够回到从前。可当小姗看到叔叔和弟弟的时候，她似乎已经明白那已经不可能了，小姗此时的哭泣或许更多是在为自己的处境悲伤。妈妈已经不再流泪，把小姗拥在怀里。妈妈和小姗一起回忆小姗小时候的事。妈妈说那年她从广东回家，看见姗姗与隔壁的孩子一起在门前的泥地里玩，脸上让污泥染的都看不清面孔了。
　　 回忆起儿时的趣事，小姗看见妈妈一脸的慈祥，与自己意念中的妈妈重叠在一起，脸上悄悄绽放出一丝笑臆。
　　 可小姗心里的结还是没能解开，妈妈为什么要抛下爸爸和自己。她从奶奶、爸爸那里获得的信息是妈妈嫌弃家穷、嫌弃爸爸没本事。爸爸说妈妈是跟别人跑了。这是小姗一直接受不了的，尤其她长大后知道什么叫跟人跑的概念，心里就更是纠结了。
　　 “你当年为何非要离开我们呢？”小姗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把自己存放心底十多年的疑问吐了出来，她知道这对妈妈来说可能带有质问的口气。可她想要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爸爸与妈妈各奔东西，才导致自己十多年来的悲惨命运。
　　 妈妈很平静，回想起往事时神情十分淡定，似乎讲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妈妈说：其实我和你爸爸最初是有感情的，算起来我们也是患难之交最终走向结婚的。于是，妈妈给她讲起了当年她与爸爸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六
　　
　　 贵州高原的菲菜坪，号称黔中第一高峰。当时的菲菜坪荒凉得令人恐怖，在菲菜坪一个叫大梁弯子的村庄里，有一位叫英子的姑娘。由于家里穷，附近也没有学校，英子到十岁才到离家五公里的乡里读书，可是刚上完小学，家里就再也不让她上学了，落后的山村里，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比较严重。英子自己也觉得比别的孩子差不多高出一个头，整天耸在那里挺不好意思。英子十六岁那年，辍学去镇里的一家包子铺里做学徒，每个月老板给一百五十元工钱。对于没出过远门的英子已经很满足了，第一个月发工资，英子很兴奋的给母亲和父亲买东西，也给自己添置好看的衣服，或许是因为没见过大世面，欲望没有那么贪婪，那时候的英子感觉很幸福。
　　 英子与张聪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张聪是随煤矿工人一起来菲菜坪的外地人。张聪长得特精神，眉毛又黑又粗，很多人都说他那么帅气的小伙子钻地洞（指挖煤）白瞎了。张聪起初并没有觉得，直到他看到矿上不是老头就是一帮傻大黑粗的货色，觉得也太委屈自己。张聪想找点轻松的活干，至少也要对得起自己那一身帅气。张聪一次上镇上玩时，发现了商机。他想如果把镇上包子店里的包子贩到矿区买，肯定可以从中赚钱。张聪说干就干，起初只是不下矿的时候贩一下，后来看到这从中可以赚不少，比自己下井轻松得多，便辞了井下的工作，专业的干起了贩包子的营生。
　　 张聪贩的包子就是从英子所在的那家包子店里进的货。包子店老板做事不和络，斤斤计较，从不赊账。张聪有时拿走的包子还剩下一大半，说放在店里代卖都不行。矿山的工人没有个定数，时多时少很难把握，张聪的生意也就得冒风险，这让原本就本钱少的张聪很伤脑筋。英子与另一个小姑娘都很同情张聪的处境，对老板的苛刻也有些愤愤不平，时常趁老板不在时也会替他把剩下的包子给销一些出去。
　　 张聪为此很是感动。之后张聪的生意一直都很顺手，每天把握的量也不差多少。张聪为感谢英子对她的帮助，在英子休息的时候，特意请她到镇上一家家常菜馆吃饭。因为大家都熟了，英子就答应了，两人在一起很开心，也很自然。张聪比英子大四岁，自然懂得的事多，张聪从包里拿出一条红色的围脖送给英子，起初英子不肯收，觉得太贵重。张聪急得脸有些红了，英子不忍让他尴尬，只好收下了。
　　 那时，同村的一位大姐姐约英子去沿海打工，大姐姐穿金戴银的样子很是让英子羡慕，张聪也支持英子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还说你们那老板做事太刻薄，在他那里打工没出路。英子从张聪那里获得了鼓励，也就下定了决心。
　　 过几天，当张聪再一次去到那家店进包子时，英子已经不在那里了。知道她真的与那位大姐姐离开了菲菜坪。张聪那时替英子终于离开而高兴，可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七
　　
　　 当张聪和英子再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
　　 两年时间他们间彼此都发生了许多的事，先是英子陷入困境。英子所说的那位热心的大姐，其实是专门为别人保媒拉纤的，时不时的从内地把一些还不晓事事的小姑娘带到江苏去，威逼利诱让她们跟当地的一些年纪大的单身汉成亲，自己也从中获取好处。英子与她是在包子店搭讪认识的，她与英子攀起了近邻关系，正好她所说的五里屯那个地方英子知道，自己读书那阵子，好些同学都是她们五里屯的。于是英子就成为了她的目标。
　　 英子被介绍与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结婚，英子死活不从，那时却找不到大姐姐了。光棍汉把英子关在自家院子里，进出都把院门锁得严严的。英子当年只有十八岁，因为脱离了与外界的联系，之前的意志也就慢慢的被磨灭。英子失去了自由，表现得很无助。男人见英子似乎被驯服了，慢慢的放松了警惕。后来英子到村子里走动他也不干涉了。可英子依然还是没有自由，除在村子里走动外，别的地方男人依然不允许她去。英子身无分文，就算是让她去她又能怎样。
　　 英子是在那男人酒醉的时候离开村子的，英子知道男人喜好酒，有时一醉就一宿。她从男人的身上搜出了几百块钱，到村子的路口求一个骑三轮车夫把自己拉到有工厂的地方。车夫脸黑黑的，心也黑黑的。他猜出了英子的真实身份，有意的敲竹杠，问英子要两百块钱。英子急于脱离苦海，也就答应了他。
　　 英子去到厂区，碰上了一些讲贵州话的人，向他们求救才算脱离了虎口。可英子身上的钱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回到菲菜坪，就算是回去自己这落魄的样子也会让人笑话的。英子留下来与那帮老乡一起做工。干了大半年的时间，结了工资才回菲菜坪过年了。
　　 英子回到菲菜坪没多久，在矿区与菲菜坪的路上碰到了张聪。张聪那天特倒霉，他从矿区回镇上，正遇上学校放学的时候，用来运输包子的自行车后边加装了两个竹筐。一不小心，竹筐把一个小男孩带倒了，正好摔倒在路边的石坷垃，额头上立即冒出了殷殷的鲜血。村子里的人全拥了出来，把张聪团团围住。张聪知道闯祸了，点头哈腰转圈陪不是。人们还是不肯放过他，小孩的父亲抱起小孩往卫生院去，小孩的叔叔或邻居押着张聪跟在后面。
　　 英子正好路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上前去问个究竟，可小孩的家人把她挡在了外面。英子只好尾随在他们的后面，随那一队人马往卫生院去。所谓的卫生院只不过是个体医生的诊所，看上去与小孩的家人有些交情，见张聪是讲着四川话的外地人，也就顺着小孩家人的意思，把病情说得十分严重，什么脑震荡、脑内出血等之类的臆断都出来了。张聪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村娃，虽说二十出头却并没有多少社会经验，只好乖乖的把贩包子赚来的钱全交给了医生，医生还说不够，要他再去准备钱，说要转院到县里的大医院医疗。张聪走投无路之际，将自行车抵押给了小孩的家人，自己灰溜溜的从卫生院走出来。
　　 英子一直站在外围，目睹了张聪所遭遇的一切。张聪看到英子的时候，好象遇到救星一般，一个大男人竟然落下了委屈的泪水。英子带张聪去到之前他们一起吃过饭的餐馆。英子问张聪有什么打算，张聪说先回家过年，过年后再作打算，自己早不想干贩包子的事了，赚不到钱不说还受气。英子说要不明年我们一起出去打工，张聪欣然答应了。
　　 临走的时候，英子给了张聪两百块钱，说是给他回家的路费。英子的举动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张聪手里当时一个钢崩儿都没有了，但他不好向任何人开口，计划到矿上去干上几天，挣点路费钱。张聪对燕子的感情就从那个时候萌生了。
　　
　　 八
　　
　　 张聪很守信用。春节刚过就急匆匆的从四川赶过来，他一直惦记着他与英子的约定。英子心里感到特别温暖，之后也算有了熟人在一起，多了一份安全感。
　　 他们离开菲菜坪的时候，天才朦朦亮，前往沿海的车就启动出发了。张聪从衣袋里掏钱出来还给英子，说是年前从你那里拿的。英子没有接，说待你打工挣了钱再还也不迟。于是，张聪就帮英子付了车费。
　　 英子怕遇到之前那个男人的纠缠，没敢再住江苏方向去，在金华下车改道去了温州。
　　 张聪也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地方，两个人自然有些相依为命的味道。他们找工作的时候，那些厂老板都把他们当男女朋友，有的还说他们俩很有夫妻像。英子与张聪都没有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
　　 张聪不怕吃苦，他只想找能挣钱的活，累点苦点都不怕。后来他去了一家电镀厂上班。英子却在张聪厂子两百米远的另一家厂子做装搭工。两个人各自住在厂里，只有到厂子活计轻松的时候，相互间才走动交流一下。尽管如此，英子还是感到很有安全感，至少有什么事她可以告诉张聪，让他帮自己拿主意。
　　 英子去张聪上班的厂子时间多了。老板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时常把工厂交给张聪去照看，其实是把厂子晚上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个感到很惬意，觉得有一片属于他们的独立空间。可英子心里始终有些纠结，自己去江苏那段不光彩、晦暗的经历，她一直不敢和任何时人讲。当张聪与英子之间心与心靠得越来越近的时候，英子怯生生的向他说起了自己的遭遇。那时英子十分矛盾，一方面她怕张聪嫌弃她已经不是黄花闺女。另一方面，她又不想隐瞒这件事。
　　 张聪什么也没有说，第一次把英子拥进怀里，一再的安慰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英子的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憾，那个时候的人们对女人的贞操还是看得很重的，可张聪不但没有计较，还一味的安慰着她。后来，他们住在了一起，老板也很羡慕这一对郎才女貌的情侣，晚上和假日厂子便成了他们的乐园。
　　 他们在温州打了一年的工，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英子没回菲菜坪，而是与张聪一起回了四川老家。英子那个时候已经怀孕几个月时间了，之所以没有回菲菜坪就是怕家里人嫌她丢脸。
　　 张聪的父母看到张聪带着英子的到来，很高兴。尤其是张母，看到挺着个大肚子的英子，心里乐开了花。张聪姐弟俩，就他一个男孩，大姐已经结婚好些年了。张父张母想抱孙子都想疯了。张母对英子可谓关怀备至。让英子呆在家里什么都不让她做。英子感到十分幸福，自己在家里因兄弟姐妹多，父母也很难给予如此的关心体贴。
　　 过完年后，他们没有再外出打工，自然是因为孩子。张聪和英子还没有正式登记结婚，孩子出生有可能被当作非婚生育子女对待，那样一来孩子出生后就有可能成为黑户。张聪把英子安放在家里，自己又去到几百里外的菲菜坪英子的父母家里，求他们出具婚姻状况证明。
　　 英子的父母很反感这件事；一来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英子提起过；二来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让他们丢脸。张聪无功而返，灰溜溜的回到了老家，眼看孩子生产的时间一天天逼近，心急如焚。张聪对英子的家人也就有了敌意，认为他们是在有意为难自己。后来英子的哥哥知道这件事后，为妹妹伸张正义，硬是替英子从村里开了证明按照地址寄了过去。
　　 可还是没有改变张聪对英子娘家人的陈见。
　　
　　 九
　　
　　 张聪和英子是在小姗半岁左右重新去沿海打工的。张母愿意替他们带孩子，鼓励他们出去挣钱。张聪中学时的几个同学在广东打工，说广东如何如何的好挣钱，工厂管理也规范。于是他们就去了广东珠三角。
　　 英子生孩子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孩子又不在身边，看上去就是一个刚刚成熟的女孩子。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在大街上，都会引起无数人的回头。张聪与英子上班的地方相隔十公里，要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张聪每次见到英子的时候，总发现英子都不是一个人，一个厂子几百上千号人，总会有几个处得来的工友。可张聪一看到英子与男工友一起，心里便会生出一种醋意。再加上英子早前的那段经历，张聪心里慢慢的就产生一种对英子的不信任。
　　 有一次，张聪去看英子。英子正与一男工友从厂区里有说有笑的走出来，张聪看了醋劲大发，不问清红皂白扯起英子就走，弄得那位男工友一个人在那里尴尬了好一阵。路边其他不明真象的工友成群集队朝这边围过来，让英子颜面尽失。
　　 英子知道张聪是对自己的在乎，一再给他解释，可张聪认定英子与那男工友有事，非要她说出那人是谁，还扬言要找人揍他。英子一再声辩那只是一位普通工友，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张聪还是不相信，吃饭的时候特意喝了好多酒，心里让醋意与酒精烧得一阵阵的狂燥，张聪第一次打了英子。一边打还一边骂英子下贱，甚至把英子当年被拐买的事也抖了出来，在场好多工友怎么劝都劝不住。英子选择了廻避，可英子前脚刚走，张聪后脚就摇摇晃晃的跟了出来，在大街上扯起英子的头发，把英子当死猪一样在地上拖着走出去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