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解语花】中年的寥落,中年的伤(征文·散文)
生命短暂,世事无常。从手机电话簿里删除一个联系人,又岂是简简单单删除一个名字,而是在删除一个生命,删除一段无法追寻的过往!其中所蕴含的刻骨铭心的痛,恐怕,也唯有中年人才会有此深切的体味。
大连襟走了,似乎在预示着什么,是生命的又一轮回吗?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汩汩蹿出,经由血管,行遍全身,只觉脊背阵阵发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2016,夏将尽,秋已至。一个令人揪心的夜,一位老人,一位双眼残疾的古稀老人,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孤独而凄凉地躺在冰凉的地上苦苦挣扎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被发现。
没有人知道这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因突发的脑溢血晕倒;抑或,是重重摔倒、撞到墙角而引发脑溢血?但,这些,都已变得不再重要!我们只知道,可怜的长兄倒下了,倒在了地上,倒在了尘埃,倒在了他一生从没有离开过的老院落。
父母膝下,兄弟姐妹八个,最不幸的,当属长兄。幼年,曾患白内障,以致双目失明。那时,家贫,医疗条件落后,自然无力救治。因了这个缘故,长兄终身都未成家,一直跟着父母过活。对于这一点,母亲始终心有愧疚。
母亲活着的时候,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莫过于照顾残疾的长兄,照顾他每日的生活起居——从早晨到晚上,从吃饭到穿衣。这是母亲的使命,也是母亲的宿命。为此,母亲整整耗尽了六十五年光阴。
母亲走后,本来,该由我们兄弟姐妹把长兄接回家照料,可他太倔强了,情愿一个人独自看护老屋老院,也不肯叨扰任何一个弟弟妹妹。究其实,在他心里,终是难以割舍那座老院落的。老院落的每一个墙角、每一道砖缝,都隐藏着父母曾经的欢声笑语,都镌刻着父母曾留下的身影,还有他与爹娘一起生活了六十五年或苦涩或温馨的记忆。他,实在是舍不下啊!
尊重长兄的心愿,我们还是将他安置在了老院落,每天定期送饭,每周定期为他洗衣与清理卫生。哪成想,死神又怎会心慈手软轻易放过一个残疾的老人?他,还是残忍地带走了长兄,带走了老院的最后一丝生气。
独自彳亍于空荡荡的老院,望着墙头一丛丛衰草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兄弟两个最后一次晤见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那次,我与妻一同带着儿子回家看他。远远地,听说侄儿回来了,做伯父的,说不出心里有多高兴,一把将侄儿拽在身边,问长问短,说个没完没了。言语间,窸窸窣窣,长兄从腰间掏出一个布包,摸索着打开,执意让我从中点出一千块钱送予侄儿,说是为明年参加高考的侄儿准备好的贺礼。我不肯要,长兄随即沉下脸,非要让侄儿把钱装进衣兜才肯罢休。事实上,年愈古稀,他哪有什么经济来源?这些钱,无非是我们兄弟姐妹接济给他的罢了。或许,在他心目中,子侄辈是一个家族的希望,是一个家庭的未来,作为长辈,他鼓励子侄们都能有出息,都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为此,他不惜节衣缩食,不惜克扣自己的吃穿用度。
晚上,乡村静谧而安详。小巷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幽幽的,犹似洞穿长长的时光隧道,从悠远的历史纵深处折射的几缕微光。老屋中央,灯火阑珊处,炉火煨烤下,一壶老酒俨俨的,正发出滋滋的悦耳声响。难得有这样一个静寂的夜,难得有空与他一起共享这段浅慢的时光。举杯对酌间,嚼一把花生米,就一口白豆腐,长兄有如枯井般的双眼里分明闪动着晶莹的泪花。老了,都老了,老到伸手就可以牵住岁月的尾巴,老到渐已摸住死神的脚踵。
我说:“哥,咱不伤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长兄抬头对着我,黑红的脸泛着一层捉摸不定的光泽,喃喃地重复着:“好,好,好日子在后头,在后头呢!”可我知道,岁月何曾温柔过,就在母亲离去的这几年间,长兄的身体愈发衰老,身上的多处病痛也常常让他心烦意乱彻夜难眠。
第二天,临行之时,长兄一直将我们一家子送出老院的大门,反复叮嘱我一路小心,到家后,一定要打个电话道声平安。巷口转角处,我频频回首:一双空洞的双眼正无神地凝望着远方,那里,没有生机,没有灵动的色彩,只有枯槁与失落,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感伤……
2017,丁酉年,也是本命年。行将半百,如晌午之阳,尚能朗照人间。然而,四十八载阅尽悲欢,今朝,唯剩向死而生。年轻,多么美好的字眼啊!可是,于我而言,那些曾经的青涩记忆、那些暖、那些温馨的旧时光却是再也难以寻觅了。
再过两日,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又一个严冬将至。在故乡,山的那一边,一片向阳的山坡下,埋葬着我的父亲、母亲,埋葬着我的兄长。备几份五色纸,絮上几缕新棉,一杯薄酒,两行热泪,祈愿天堂里没有寒冷与霜雪,没有寥落与凄凉!
我还要告慰我的父兄,我的儿子即将成人,他会娶妻生子,会花开叶散,会子子孙孙无穷无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许,生命之崇高与伟大就在此处,没有任何一个个体会永恒,但,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却能在滚滚的历史尘烟中得到永生!
我认为,这是一篇值得品读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