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折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张纸。打开，很显眼地在纸上方挑出一女人头像，彩照，鹅脸凤眼，长发飘逸。再看完头像下的内容，大伟忍不住狂笑。有这样的好事，美女自个儿送给你睡，还要送你钱？你也会相信？那真是天上掉馅饼把你砸晕了吧！你那基因还给人传宗接代，生了和你一样的黑矮鬼儿子？黑矮鬼女儿？哈哈哈……那酒搭子的一点为人自尊，被他笑得碎洒一地，归于垃圾类。
　　 大伟把纸揉成一团，想扔却犹豫了，捏了捏纸团，塞进裤兜。
　　 躺床上，黑夜在眼前逐渐淡去，窗外一盏路灯，在一棵大树冠里亮着，灯光昏黄，光晕圈内，绿色的树叶变淡黄，发白，微风中成团摇晃。一盏灯竟照不出一棵树的模样来。房顶一抹光，竟显出模糊糊的一女人头像一一他跳将起来，开灯，从裤兜里掏出那团纸，展开。女人鹅脸还是那样，没变，皮肤却皱巴巴了。
　　 他再看一遍头像下的内容，掏出“诺基亚"，按纸上留着的号码一键一键点上，手机键响亮地报出他按的号……通了，竟有女人的声音响起。那女人的普通话夹杂着浓重的地方方言，声音像打过一层腊不带色彩。
　　 他心跳疾雨似地打，像要蹦出胸腔。
　　 他站得毕恭毕敬，屏住愈发沉重的呼吸，鸡喙米似地点头，嗯嗯，嗯嗯，明白，明白，他应着，到最后对方说为表示诚意，见面之前需给一份见面礼。
　　 怎么给呢？
　　 对方报了一串数字，然后说马上会把帐号以短信的方式给，只要收到见面礼，马上安排见面。
　　 给多少？
　　 图个吉利，八千八。
　　 大伟终于忍不住了，他那笑声连着鼻涕一冲而出，发出古怪的咔咔声，仰头，狂笑，气急，大声咳嗽起来，身体像被抽了筋，疼得他不得不弯腰抱肚断了音，稍后，气顺，又一串大笑。这过程，对方停止了说话，最后突然吼一句：你他妈的是个骗子！随后就挂了。盲音不断。
　　 如此，大伟除了上班，喝酒，多了一件乐此不疲的事。他走街串巷，回家时带回一摞纸，纸上都印着各式美女头像。头像下方文字的内容，大同小异，联系号码却大部分相同。这让他遗憾，同样的号码，他没法继续玩下去。对方根本不接他的电话。经过多天的收集，他得到经验，墙上红笔画出一个大圈，圈里一个拆字的区域，这类附着于斑驳墙面上的牛皮癣纸最多，其它地方，电线杆，大树根，厕所蹲坑隔离墙，也不少。
　　 这天休息，他赖床，临到中午，胃挖心，犹豫着是否起来填肚子，看一眼叠在枕边那一摞广告纸，叹一声，不甘心，一张一张重新过目，不瞅其它就对比上面的联系号码，期望能找出一张不同。
　　
　　 大伟跨过去了，跨过了彩虹桥的中间线。他一直走到桥头，并不停步，从右边拐上一小道，小道如一截螺纹，盘旋而下，到桥底，不远处，隐在雾中的那楼房轮廓明显庞大了许多。桥孔似通风口，风旋进旋出，忽然就在不远的江面上旋出一雾柱，那白色雾柱越来越大，将附近的水雾快速吸走，打转，不多时，那白色雾体，尾接天庭，头入江吸水，极速移动，如吸水白龙。
　　 那楼房完全露出来了。门前开阔地，绿色草皮，楼后小山，坡缓，树木成排成行。记忆里的新楼已旧，楼后的一面墙布满爬山虎，包围着那里的一扇窗。记忆中，那扇窗从未打开过，窗帘薄如蝉翼。
　　 果然，老太太出来了，拄着拐杖，挎着小竹篮，头发永远盘结在头顶，步子不缓不急。门前小道鹅卵石铺就，在绿丛中弯曲，绕到江边大道。老太太突然停步，从竹篮中拿出手机。移动中的白色巨龙远去，水雾重起，弥漫，老太太消失在雾中。
　　
　　 手机铃突然响起，看显示的号码陌生，疑惑中还是接了。
　　 挂了电话后，大伟使劲拍了拍脑门，啪啪响，没错啊，自个儿醒着呢。刷牙洗头洗脸，翻箱倒柜找出那件最喜欢的粉色便西装，擦一遍皮鞋，头发抹上喈喱水，梳成三七开，临出门掏出口喷张嘴喷了三次，凉凉甜甜的味道布满口腔。
　　 到了指定的酒店门口，就有个穿旗袍的中年女人向他招了招手。女人挽着发髻，黑色网兜着。大伟默默地跟在女人身后，进了小包间。过会儿就上了几道菜，盐水虾、焦盐子排、黄刺鱼豆腐、小白扣。大伟见女人没动筷子，他看看菜又看看女人。等服务生端进一瓶红酒，打开，女人说，你吃吧，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不用管我。见大伟表情疑惑，又说，吃完再说事。就起身离开了。
　　 管它吧，吃了再说，不吃白不吃。菜吃得差不多了，一瓶酒也干了，女人就进来了。她从随身带的小提包里拿出一张火车卧票递给大伟。游城，好远，近千公里。女人说：只要同意，这些钱就是你的。女人推过来一叠百元钞，连封条都没拆。大伟盯着大钞，喉咭不断滚动。他觉得有太多话要问，那女人手掌对着他推了推。
　　 我肯定要离我家远的地方找人。那女人说，来这里沒多久就看中你了，查你的身份资料不难。
　　 大伟:……
　　 女人说:希望接下来的几天不要喝酒，为我，为你自己。
　　 大伟:……
　　 女人说:到游城我自然会联系你的，事做完后，另外三分之二的钱我会立即给你。女人说完离开，到门边时回头，说，对象绝对不会委屈你的，你大可放心。
　　 第三天，大伟跟着女人去了最近的阳乐县城，到阳乐医院作了体检。
　　 第五天，大伟从女人手里接过第一笔钱。
　　 第六天，大伟坐上了去游城的火车。
　　
　　 雾，渐渐散尽，周围的景物显得特别清爽。二层小楼狐然独兀，周围不见有人，江边大道偶尔有小车驶走，走得缓慢静悄，生怕打搅这片宁静。
　　 有只哈士奇夹着尾巴横穿鹅卵石路，一头钻进低矮的绿化带丛中，不见了。
　　 大伟离楼房更近了。他不想直冲着大门，就绕到了楼房一侧。后边墙体上的爬山虎更旺了，甚至爬上楼顶占据了一角。那片茂密中隐隐约约露出黑黑的洞口。
　　 大伟知道，那是一扇户。
　　
　　 那中年女人时间掐得很准。
　　 大伟刚下火车就接到了她的电话，然后打的直奔酒店。
　　 上电梯，上十六楼。
　　 走廊好长，楼层很低，走着走着，他有种不踏实感。
　　 到一六一六房门前，按铃，稍后有人开了门，留一条缝隙，里面的人说等两分钟进来。虽然有心理准备，进房时大伟还是有点犯怵。
　　 里面的声音说：别开灯！
　　 房里确实黑，窗帘拉得很严实，还没看清房内的布局，门在身后"咔嗒"自动合上了。
　　 大伟的心怦怦地跳上了，他不傻，他清楚地知道交上桃花运了，原来这世间的桃花运并不拘于某种固定的形式。
　　 大伟不清楚是怎么上去的，回想起来，觉得那时自已的手脚都发着颤。好不容易靠近床，把手伸向了被子？不掀开被子怎么干事？当他掀起被子的一角时，他看到了白花花的一片，他看到了夜晚里独自睡在床上念想的一切。这一刻是那么真切地呈现。他觉得有点眩晕，晃了晃脑壳，又使劲眨了眨眼，他想，这，千万不会是梦，别让我一睁眼就全消失了。
　　 很幸运，一切都在，真实的。他麻利地脱光衣物，像泥鳅一样滑入了被窝。当他与那妇人肌肤相触的时候，两人同时打了个颤。那妇人是不会躲避的，更不会惊叫，这是他早已预知的事。
　　 大伟非常卖力地打理着。虽然没有经验，但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有什么不晓得？他把积聚了三十多年的力量都用上了，这其中自然包括一些多年来道听途说的一些玩法，努力想使身下的女人满意。但是这满意恐怕仅仅是对他自已，因为整个过程中女人都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她像只布娃娃，任由他摆布，他隐隐感觉到女人一开始便在等待着结束。
　　 很明显，她不是个淫荡的女人，那中年女人也不是老鸨，正经人家的两个女人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某个目的，一个让全家人开心起来的目的。
　　 大伟一直没看清这女人的眉眼，因为她先是侧着脸的，等他上去后，她便急急地拿了一块枕巾盖住了自己的头脸。她肯定是不愿意看到陌生人的脸，同时她也不希望他记住一张无奈而羞愧的脸。她只需要大伟的身子，更确切地说她是要他身上的一样东西。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了，时间这个东西就这样，虽然它的节奏永远一样快，但在特别需要的时候，它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快。
　　 两个小时是那旗袍女人定下的时间。
　　 等大伟穿待整齐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将一份沉甸甸的包裹交给了他，又递上一张当天回程的火车票。他转身离开时听见那妇人说，小子，说好的，以后两不相欠。那妇人在说“两不相欠"时，用手在她和大伟之间刻竟地挥了几下，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个拉陌生人睡了她儿媳妇的老妇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大伟想了这么个问题，为什么这么个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这一家为什么不找一位熟人干这活？
　　 走出几十米，他想明白了，熟人知根知底，有纠缠不清的风险!叫上这么个千里之外的人，那便是一锤子买卖的事！
　　 可是，大伟走着走着还是想笑，才一次她们就确定一定能怀上？兴许，兴许还有返工的机会呢！
　　 回到老家的大伟开始憧憬起返工的美好来，但事实证明他这个念头是一厢情愿罢了。这非但是他人生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也许还是最后一次。
　　 他辞去了工作，坐吃山空，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来老妇人，电话也已经打不通了。
　　 一年后他忍不住，千里迢迢找到了她们居住的那幢小二楼。虽然是站在桥上，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老妇人和推着婴儿车的女人。
　　 他感慨，这老妇人可真精明，就这事儿还掰着手指头算准了，一次搞定。
　　 大伟在当时也留了个心眼，在火车将要启动的时候，果断下了车，返回到酒店。终于在酒店总台查到她们。她们的家也不在游城，而是在离游城一百余公里的小城。
　　
　　 小子！老太太突然在他身后出现。她的眼睛虽然浑浊，大伟却从那里看到冷酷，如冰岩。
　　 老太太一手拄着拐，一手提着小竹篮，篮里已多了几份菜蔬。她双腿叉开，那架式，仿佛要随时提拐戳过来。
　　 大伟心乱，如被捅破的蚁窝。大伟说，我没想做什么，我就是来看看，真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老太太不接他的碴。你当我不知道吗？我看到过你好几次，就在后面这桥底下。
　　 我真没想干什么的！大伟想辩解什么，却发现无题可辩。
　　 告诉过你，我们一清两散。
　　 我……
　　 你是个不守信的人，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看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太太拿眼睛死盯着他的眼，像戳过来的拐杖。
　　 好！老太太突然改口，但吐字一飞冲天。看来不让你看一眼你是不会死心的。
　　 她说完抬腿就走，两腿硬硬的像两根木棍。走得急，脚踢到一块突起的土包，踉跄了下。大伟傻傻地忘了扶一把，等老太太站稳继续开拔，他才想到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扶一把。又想，那也不行，看这老太太的火气扶她恐怕会挨巴掌。
　　 经过客厅时，有个身影一晃，闪进一个门里，随即是轻微的关门声。虽如此，他还是看出了那是个妇人。那，就是她了。
　　 上楼，老太太一手拄拐，一手扶楼梯，步子明显迟钝。她是真的老了，他想，我也老了，何况是她。
　　 上到二楼，老太太就喊：宝宝，宝宝有人来看你了！
　　 这让大伟摸不着头脑。随即跟着老太太进了靠后面的房间。是的，房间里有人坐在一张特制的椅子上，背对着门，把正面对着窗户。
　　 那椅子有两个大轮子。
　　 听见动静，那轮子就转动了，那人就面对着来人了。那椅子上的人不停地说着话，却含糊不清。啊哦嚎嚎啊哦嚎嚎……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关键是那眼睛，杏眼，但白多黑少，几乎不转动，似落地晒干了的杏子。大伟感觉身体像触到电，发麻的感觉，一阵阵从脚跟扩散到脑门，忽儿脑袋里嗡嗡响，像飞机临近。
　　 啊哦嚎嚎啊哦嚎嚎……男孩继续含糊不清，口水溢出嘴巴一角，然后积少成多，终于飞流直下。
　　 嗡嗡之声突然消失，很安静，大伟眼前一黑，往后一仰，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