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山的泪痕(一、二)(小说)
李婶睒睒眼睛:“我说呢。王姐,这话我只对你说,可不要传出去……郭坑长(伯父原名荣尚纯,土改时改名换姓叫郭辛)心眼不好使呀,趁你们不在家,中午从馆子要回好几盘菜,又是鱼又是肉,两口子大吃二喝造了一顿。”又说:“这种事,我遇到不是一回了。有时你们前脚走,人家后脚就要回菜来。”
母亲默然无语,我听了,心里如同被针扎了一样。李婶满脸不忿:“我是看不惯他们做法,心里有气才告诉你。都是一家人,哪能这么干?”母亲说;“他李婶,我知你是好心。其实我们娘俩不白在他家吃饭,按月付饭伙钱。以后我心里有数就是了。”
回屋后,母亲告戒我:“小威,咱在这里不同在爷爷家。以后上桌,好吃的要尽着人家先吃,明白吗?”我使劲点头。从此我彻底明白了:伯父就是伯父,不是自己父亲,否则怎会连一块面包都舍不得给自己吃。虽然他表面对自己笑嘻嘻的,暗地里一定讨厌自己饭量大,吃得多。从此我上桌总低着头,菜少时就光吃饭不吃菜。每到吃饭时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扒拉完下桌。
六月末,在通化一中读高三的于永胜来郭辛家(于家去年从石人迁到石家庄),郭辛俨然以家长姿态,接待这个在通化念书的表弟。吩咐妻子又包饺子又炒菜,每顿饭都比过年还丰盛。吃饭时郭辛告诉表弟,上考场不要慌乱,一定要冷静答卷……晚上让妻子烙了二十多张白面饼,让于永胜带到学校吃。我看在眼里心里暗想:还是人家姑舅兄弟亲,自己算什么,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吃白食的,能照顾你们母子在一起立伙就已经不错了。
我越来越想爷爷,留恋童年在荒沟的日日夜夜,特别想念当年上小学时的昔日伙伴。
一九五八年春,在我一再央求下,母亲几经考虑,终于同意把我送回桓仁上学,同时也打算借此机会把郭辛多次调戏自己被严词拒绝的情况向爷爷如实汇报。
母亲先给爷爷写信,告知我要回桓仁读书之事,随后把这一决定告诉郭辛。郭辛很不高兴:“为什么说走就走?难道我对他不好吗?”母亲说:“不是你待他不好,是他从小没离开过家,想爷爷想得厉害。我怕他想出毛病,才让他回去。”“我看你这个儿子太任性了,这么一点儿,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就惯着他吧。”一连多日,郭辛都拉着脸,不和我说话。
我自己到学校起转学证。班主任徐贵生没想到我会转走,极力劝阻,对我说,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这时候转学不合适。可是我不听,执意要走。徐贵生见劝不动,就给郭辛写了一封信让我带回家,说要听听家长意见。
中午郭辛看了徐贵生的信,满脸不悦。看完后交给我,要我自己看。我见信上写道:“郭班长,您好,……今天荣殿威突然对我说要转学,我感到很意外。他才转来不长时间呀?怎么又要转走?在没得到您同意的情况下,我是不能给起转学证的。实话对您说,我教学这么多年,很少遇到像荣殿威这样聪明的学生。他学习这样好,提出转学让我很难过。我准备在他毕业后,保送他上矿中……”
我看完信,郭辛问:“怎么样?你还走吗?矿中条件可比地方中学好多了。
我在矿上这么些年还没听说有保送的呢。”我想也不想立刻回答:“我想爷爷,一定要回去,就是保送也不在这念。”郭辛见状给徐贵生写了回信,表示同意我转学。
我把郭辛的信交给徐贵生,徐贵生很不情愿地为我办了转学证。我向徐贵生行九十度鞠躬礼告辞。徐老师拉着我的手,不舍地说:“荣殿威,记着,回去后要给我写信。我说:“徐老师,我记住了。”
母亲带我坐上去通化火车,郭辛和王桂芬照旧到车站为我们送行。上车后,我的心如同石头落地般踏实——和母亲一起踏上归乡的路,我感到无比幸福和快乐。望着车窗外的郭辛夫妇,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与难过。随着汽笛一声长长鸣叫,火车咣当当驶出石人车站。车速逐渐加快,窗外景物一闪而过。我如释重负,像只出龙的鸟儿,兴奋地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