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吃早餐灌饼的已经逐渐减少，柳絮忙碌了一早晨，丝毫没有觉得时间漫长，等太阳光笼照下来时，柳絮才发觉已经时间不早了，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又恍惚感觉到有人望着自己，赶紧抬头追寻，还是晚了一步，好像知道柳絮会察觉一样，那个身影溜得贼快，连个背影都没有看到，可那种实实在在被注视的感觉让柳絮如背上附着一条毒蛇，浑身凉飕飕的起鸡皮疙瘩。
　　 柳絮满腹狐疑回到家中，娘和肉肉已经在等着自己吃饭，娘端着一杯温水，对柳絮说：“一早上都没有喝水吧？快喝点，一会儿吃饭。”柳絮接回来三口两口把水灌进了肚子，一下子觉得胃舒舒服服的，摸摸肉肉的小脸，和肉肉逗趣了一会儿，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柳絮娘把热好的饭端过来给柳絮放到桌子上，柳絮嗲怪地对娘说：“有娘真好，娘，不能这样惯着我，我会越来越依赖你的。”
　　 柳絮娘用手指头戳了一下闺女的脑袋，道：“贫嘴，要不是心疼肉肉，我才不来呢。”说着就转身去择中午的菜。
　　 看着闺女的狼吞虎咽，柳絮娘从心里心疼闺女，想着：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闺女为了争一口气，硬生生得把一切苦难咽到了肚子里，性格倒比以前坚强开朗了许多。当娘的哪里不知道，这是闺女为了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让娘放心。
　　 一时间柳絮娘思绪万千。
　　 柳絮娘看看闺女，看看肉肉，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口，小肉肉在一旁玩着一堆玩具。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钟表滴答滴答地响声，柳絮娘觉得空气里诡异的气氛充斥在全身，思忖着，说好还是不说好，说吧，没意思，不说吧，也不合适，好像憋着尿一样，恨不得赶紧找个茅厕一放轻松，可是这时候又不是上茅厕的时候，只能憋着难受。
　　 柳絮吃完饭正准备收拾，柳絮娘终于憋不住了，低着头假装无意识地说：“今天你哥来看肉肉，说前段周大柱提前释放出来啦。”说完下意识地看了闺女一眼。
　　 柳絮一下怔住了，怪不得老觉得有人悄悄偷窥自己，果然是这个混蛋！但，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管他呢。柳絮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嘴唇，什么都没有说，接着去收拾碗筷。
　　 柳絮娘对着柳絮洗碗的背影幽幽地说：“闺女，要不咱再往前走一步吧，没有男人的日子不能成为一个家，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肉肉着想不是？”
　　 柳絮没有回答娘，只是把碗刷得“嗖嗖”地响。
　　 这个突兀的消息很快被柳絮忘到了脑后，柳絮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照旧出摊忙碌着赚钱养活自己、养活肉肉。
　　 其实看着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却不知道湖面下波澜起伏，短暂的宁静只是一种表象，说不定谁投下一粒石子，哪怕小小的石子，就会惊起千层浪。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早晨傍晚也没有丝毫凉爽，就好像老天爷发脾气一股脑儿地把热气投到了大地上，人的脾气也变得焦躁不安，这时候假如有人掷下一点火星就可能点燃整个身体，并且燃烧周围的一片。
　　 柳絮忍着酷热在出租房里忙着洗衣服，肉肉正是淘气的时候，一天到晚上蹿下跳、连爬带滚地像个泥猴，柳絮对这样淘气的肉肉无可奈何，搓一下衣服，看一眼床上睡着的肉肉，微笑着摇摇头，宠溺地眼神溢满眼眶。
　　 “嘣嘣”好像有敲门声传来，微弱的声音像老鼠爪子挠门，柳絮楞住耳朵听了听，“嘣嘣”又是两声，这次柳絮确定无疑不是幻觉，可这个时候是谁来呀？甩了甩手上的泡沫，站起来打开门一看，柳絮立刻像受惊的小鸟一样，急忙又把门关上了，背靠着门，捂着的心砰砰直跳，巨大的震惊和愤怒把柳絮刺激得直喘粗气。
　　 门外的人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说：“柳絮，是我，开门，我回来了，让我进去吧。”
　　 “咱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柳絮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支棱起来，厉声喝道。
　　 “我想看看咱闺女，就一眼，行吗？”声音带着可怜兮兮地口气传入了柳絮的耳朵。
　　 可柳絮觉得这个可怜兮兮的口气让她异常反感，并且……恶心。
　　 “周大柱，我再说一遍，咱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柳絮这时候可不敢有一丝心软，哪怕一丝丝就有可能让自己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一眼都不行吗？柳絮，咱不能这样无情吧？好歹我也是孩子的亲身父亲，你不要逼我。”周大柱仅有的一点耐心眼看已经耗尽，声音变得越来越急切。
　　 “这时候你来说这些有什么用，谁逼你了？是你自己逼自己，滚，再不滚我真的喊人啦！”柳絮为周大柱的无耻感到无比愤怒，满脸通红地吼道。
　　 “妈妈，你怎么了？”两人的争吵惊醒到了肉肉，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看着陌生的妈妈，吓得小嘴一撇一撇地快哭了。
　　 柳絮赶紧几步走到肉肉身边抱起，轻拍着肉肉的小身体，哄着闺女说：“没事，妈妈没事，肉肉乖，睡觉吧。”
　　 抬头对着窗外模糊的身影无奈地说道：“你赶紧走，把孩子都惊着了，今天我不想和你吵，算我求求你，你赶紧走吧！走吧！”说着说着语气里已经带着哽咽的声音。
　　 看到窗外的身影没有反应，呆滞了一会儿，终于迈步转身走了。柳絮抽紧的嗓子一下子松懈下来，嗓子眼干渴冒火，身体像被拆掉浑身的筋骨一样，抱着闺女瘫软在床上。柳絮思来想去，一夜未眠，这一夜漫长黑暗得像世界末日。
　　
　　 三
　　 柳絮开始接受娘给自己的建议，每到星期天就收摊回家开始陆续相亲。毕竟没有男人顶门立户，自己和小肉肉就如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无根无依，哪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推着自己打转转，甚至吹得无影无踪。
　　 一个人还好说，可是肉肉怎么办？经过那一场噩梦，柳絮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肉肉也越来越大，很多事都得思量，虽然婚姻对自己是最无用处的东西，但这个最无用的东西或许可以庇佑肉肉健康成长，所以，柳絮觉得自己值得走这一步。
　　 村子里都知道柳絮虽然结过婚生过孩子，但二十四岁的柳絮却还像初春的嫩柳芽，嫩得一掐一股水，那身条更见丰满圆润，脸庞褪去了青涩和懵懂，变得愈加白皙透亮，成熟风韵展露眉梢，举手投足散发着浓郁的女人味儿。
　　 这几天说媒拉扦的又踏破了柳絮的家门，柳絮一不中二不行，接连辞退了三家。娘看着柳絮老神在在的样子，叹口气说：“闺女，娘知道你心气高，可咱现在不比以前，又带着个肉肉，稍微好点条件的，谁家喜欢娶一个有甩不掉的小尾巴的离婚女人，所以差不多就算了，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啊。”
　　 “娘，我明白，我只是不想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嫁，总得对肉肉好，能善待我们母女二人，至于长相，顺眼就行。”柳絮幽幽地说道。
　　 柳絮娘一下子沉默不语了，知道这是闺女最低的底线，因为自己和孩子他爹的粗暴干涉，闺女没有嫁给自己中意的人，经受了一次婚姻的折磨，不能说心如死灰吧也差不到哪里去，眼看着闺女死去活来的蜕了一层皮，现在好不容易熬过来了，所以，这次和孩子爹不约而同地尊重她的选择。
　　 让柳絮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醒来，从窗户里看到周大柱和他娘周寡妇一早出现在家里，柳絮嫂子拽着娘的胳膊，悄声吐囔着：“你来我欢迎，你怎么把我哥也带来了？”周寡妇只当没听见，招呼周大柱赶紧放下东西，接着逗弄自己的小外甥，没事人一样坐在椅子上。
　　 柳絮冷眼旁观，怒极而笑，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是要演哪出？但碍于嫂子的脸面，她既没有出声驱赶，也没有出声招呼，只转身关上房门隔绝他们母子两个。
　　 周大柱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头一次这样出现在前丈母娘家。周大柱四处瞅看，没有看到柳絮。和柳絮没有离婚以前，来这个家的次数那是屈指可数，而且这样隆重的来更是绝无仅有，所以他一下子不自在地站着没动，还是妹子实在不忍心才招呼周大柱也坐下。
　　 柳絮爹看着这一切半天没有吭声，抽着旱烟咂了一下嘴：“那个杏儿，给你娘你哥倒碗茶水，咱家不兴这样不礼貌。”杏儿一听知道这是公公给自己的面子，忙一叠声地泡茶去了。
　　 杏儿一走，周大柱觉得杏儿像股风般带走了屋子里的空气，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呼吸紧迫起来。虽然在家就已经料到有这样的场面，但实际面临，周大柱娘俩也是非常尴尬地坐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听着柳老倔呼噜呼噜地抽烟声。
　　 柳老倔抽过一袋烟，嗑了下烟灰，看着周寡妇娘俩手足无措低头坐在那里，暗自思忖，俗话说：人没有二心不起午更。他们这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柳絮开始说亲时登门，要是没有鬼，我柳天倒着写。
　　 柳老倔咳了一声，周寡妇娘俩知道柳老倔有话说，赶紧抬头眼巴巴地看着等着。果然，柳老倔说：“亲家母，按说咱是亲家，我该热情招待，不管怎样，你还是杏儿她娘，可你看看你们对柳絮做得那些事儿，哪一件能抬上桌面摊开了说，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说这个也不顶屁用，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你们来是怎么个意思？”
　　 周寡妇一听柳老倔话里的意思，就知道他们家还记着自己的仇呢，忙不迭说：“亲家，看你说的，以前我们都是猪油蒙了心，驴粪蛋塞了耳朵，这不，大柱回来了赶紧来给你陪不是来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原谅我们这一回。”说完，拉了拉大柱的袖子，示意他跪下求饶。
　　 柳絮在屋里听着周寡妇的胡言乱语气得浑身发抖，真害怕爹一时心软原谅了他们，她看不到外面的情景，越发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只听爹说道：“别，可别，周大柱，我受不起你的跪，再说，我一不是大人，二不是宰相，只是看在杏儿的面子上不给你们争吵，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咱好说好散。”
　　 周寡妇一看柳老倔油盐不浸，索性抽抽嗒嗒地哭上了，边哭边骂：“周大柱，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什么都不学好，媳妇离了，孩子你见不着，现在醒悟了也迟了，活该。亲家呀，大柱在家哭天抢地的后悔不该那样对柳絮，并且保证再也不犯错误了，咱俩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柳絮如果能回去，咱还是一个完整的家不是？孩子也不用到别人家看脸色吃饭，我保证，柳絮如果回家，我把她娘俩当奶奶供着，你就原谅原谅吧，亲家！”说着，鼻涕眼泪一把把地甩出来老远。
　　 周大柱也磕磕巴巴地说：“我保证，再也不赌了不喝了，不做坏事了，一定对柳絮好，让柳絮回家吧！”
　　 柳絮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等爹出声儿，猛然拉开房门，冲到他们面前，声嘶力竭地说：“别猫哭耗子假慈悲，现在就走，马上走，我和孩子就是逃荒要饭也不要你们可怜，你们别痴心妄想地做梦了，赶紧走！”说着拿起地上的礼物劈头盖脸地就砸向了周大柱娘俩的方向。
　　 周寡妇娘俩从没有见过柳絮这样发疯的样子，泼妇如周寡妇，恶霸如周大柱，一下子都惊呆了，他们躲避着礼物盒，仓皇逃走，连给杏儿告别都没有，就没了踪影。
　　 柳絮看着他们没影了，一下子坐在地上站不起来。太阳正好透过树梢，一束阳光斜斜的照在柳絮身上，地上光影交错，恍如在梦中。
　　 柳絮回到小镇出租房，疲惫得躺在床上，今天的一幕电影回放一般出现在脑海，气得柳絮拉起被子捂住了头。
　　 肉肉留在姥姥家没有回来，没有肉肉奶声奶气的声音，柳絮心里一阵空洞，柳絮觉得小小的屋子空旷得可怕。不知不觉，自己和肉肉相依为命的生活了三年多，现在猛然让自己重新考虑加入一个新的环境，还真有点不适应，只能怨自己都是自找的。
　　 想着想着，思绪无意识地就绕在了立国身上。其实，柳絮自己都不知道，相亲时，一直下意识地和立国做比较，立国就如一座巨大的山脉，任柳絮怎么绕也绕不过去，只能围着转圈圈。
　　 “要是当初自己和立国再坚持一下，会怎么样？”柳絮不觉得就想呆啦。忽又捂住了脸羞愧难当：“不要脸，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想？就是立国有这样的心思自己也没有脸面。”柳絮想得头脑发热，赶紧下床洗了把脸，凉水让头脑一下清醒过来，才算把冒出的念头压了回去。
　　 可这个念头如长在心头的一粒种子，哪怕只遇到一点阳光和水分，种子也会破土而出，就算现在柳絮把种子拼命地遮盖拼命地捂住，可只要有一丝缝隙，以种子的无坚不摧的植物特性，它总会有一天会在心房冒出尖芽，快速生长。
　　 又是一个周末，母亲通知柳絮回家，柳絮知道这个回家意味着什么，犹犹豫豫的本不想回去，可最后还是只能无奈地接受。
　　 这一家是年轻丧偶，妻子死于难产，孩子大人都没有保住，虽说家庭不是太富裕，但胜在年纪相当，长相也忠厚本分。
　　 柳絮没有别的要求，经过那一出闹剧，现在就想着只要对自己和孩子好就行。看到这个人逗得肉肉哈哈大笑就知道是个好人，而且喜欢孩子，心里说：“要不就这样决定？心底善良比什么都强。”
　　 所以在媒人和这个男人准备走的时候，柳絮看着娘微微地点了点头，柳絮娘一下子喜出望外，赶紧走出屋子，对着媒人和这个男人说：“你们慢走，有什么咱回头再说吧。”
　　 柳絮透过窗户玻璃，看到见多了市面的媒人，用胳膊肘捣了一下这个男子，眉毛抬了抬，说：“听到没，让你有什么再说，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