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局长严肃地说道：“教育形势全国一派大好，严禁教师体罚殴打学生的呼声，铺天盖地，此起彼伏，席卷全国。县局经常要求各教办室组织教师进行政治学习，提高教师职业道德水平，坚决杜绝教师以任何理由殴打学生的事件发生！你也知道，全国各地发生了不少教师殴打学生的事儿，追查起来，从上到下可都是一条龙啊！不仅涉事教师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是咱们这些肉食者，也逃不脱应有的处罚啊！可有的领导和教师就是看不透，就是明知故犯，我行我素，找不自在！老谭啊，你可要当心了，要是事情处理不当，上面追究问责，你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你记住，处理此类事件，手腕要铁，动作要快，决不能贻人话柄，你明白吗？”
　　 “谢谢汪局，我会处理好的！”谭主任毕恭毕敬地向汪局长敬个礼，虽然他看不见。
　　 谭主任撂下听筒，拨通唐校长的电话：“老唐吗？学校对张剑魂老师殴打学生的事儿是怎样处理的？”
　　 唐校长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怎么啦？又出状况了？”
　　 谭主任怒道：“老唐啊，这件事儿闹大了！”
　　 “闹大了？”
　　 谭主任没好气地说道：“不仅王镇长打了电话，还引起了地方媒体记者的关注，他们已经到医院采访了那三个受害者，听汪局的意思，县纠风办也要介入处理，弄不好你我都要受牵连……”
　　 “我们该怎么办？其实张剑魂被家长打得也不轻啊！”唐校长说道，“目前要是再处理他，是不是狠了点！”
　　 “狠了点？老唐，你的立场和原则哪里去了？你要是优柔寡断，拖拖拉拉，到时候，倒了霉，别怨我没提醒你！”谭主任生气了，大声地吼起来，“要是我们陪着他背黑锅，弄个处分在身上，是不是太冤了，为今之计，必须快刀斩乱麻！”
　　 “谭主任，别生气嘛？我也没说不处理张剑魂啊？你说咱们怎么处理他？”唐校长嘿嘿地笑道。
　　 “我看先扣罚他三年的绩效工资，降两级使用，还要记大过一次，三年内不允许他评优评先，晋职晋级!”谭主任郑重其事地说道，“另外他还必须承担三个学生住院治疗费用，谋求学生家长的谅解！”
　　 “听说三个学生家长都在县医院里呢？”唐校长说道。
　　 谭主任犹豫了一下：“我打电话征求一下家长的意见再说吧！”
　　
　　 十一
　　
　　 第二天，晴了多日的天，竟然乌云密布，刮起了大风，不久一场暴风雨席卷大地。村庄里，高大的白杨树，好多枝丫被刮折了，嘎巴嘎巴的声音，时时响起来。
　　 昨天，张剑魂回到家里，一进院，下了电瓶车，一下子瘫在地上，昏迷不醒。翠花望着他面孔肿胀，被痛殴留下的无数淤紫，心都碎了，连哭带叫地找来了邻居，把他弄到屋里。又央求邻居到卫生所找来了荣医生。荣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说道：“吊些水吧！消消炎就会好的！”直到晚上七点，张剑魂才悠悠醒来，翠花哭着问道：“谁这么狠，竟下得这样的毒手啊？”
　　 “还不是三个学生家长！让我磕头道歉，赔礼认错，赔偿三个无赖住院的全部费用，我不答应，就下了毒手！”张剑魂咬着牙，有气无力地说道。
　　 “学校也不管，派出所也不问吗？”翠花眼含热泪，心疼不已。
　　 “这些流氓无赖，手眼通天，学校不敢管，派出所不去管，就连卫生院和药店也不愿意给我治！他们还要追究我的责任！看来这关就是鬼门关啊！”张剑魂疼得直咬牙，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想到县里和教育局去反映情况，去不了！公交车也被他们管制起来了！手机也被那禽兽摔烂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这该咋办啊”
　　 “就眼下情况来看，我就是去教育局，估计也难得到老爷们的同情和怜悯的！”张剑魂紧皱眉头，不由自己地呻吟出来。
　　 “剑魂，干脆让俩孩子回来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翠花一边用热药酒擦着他全身的淤青，一边眼泪汪汪地说道。
　　 “还是别告诉孩子们了，紫怡和耿震工作那么忙，这样的事儿，怎么好麻烦他们？难道人家没有这样的儿女，就该死了吗？晨寰在读书，学业不能耽搁！我就不信了，朗朗乾坤，他们还能要了我的命吗？你千万别告诉孩子们！挺过这阵子就好了！”张剑魂疼得脸苦成了一团。
　　 “你总是认这个理，性子这么犟！”翠花抽噎着，“你要是再遇不测，我该怎么办？”
　　 “他们还能再吃了我！别担心了，会好的！”张剑魂心疼妻子，好言宽慰。
　　 晚上，张剑魂只是喝了点稀粥，痛得什么都吃不下。一夜未合眼，心力交瘁。其实他痛得真想一死了之，但有个信念支撑着他，要活着，要公道！
　　 翠花端来了早餐，他只是忍住面部肌肉抽筋扒皮般的疼，喝了一碗稀饭。翠花见他吃饭痛苦的模样，只得作罢。
　　 上午九点，明新教办室来人通知张剑魂到学校接受处理。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要下地去学校。翠花扑到他身上，不让去，嘤嘤地哭道：“你都这样了，他们还不放过你！今天不去，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
　　 娟娟拉住翠花的腿，嗷嗷地哭：“我要外公，我要外公……”
　　 张剑魂挣扎着坐起来，说道：“翠花，你好好照顾娟娟，我就和他去一趟，有些事儿不是回避能解决的！”
　　 “可你的伤？”翠花担心，不舍。
　　 “昨天，挨那么狠，我不是没死吗？怕什么？”张剑魂坚强地下了地，脚步踉跄地向外走。
　　 来人动了恻隐之心，说道：“张老师，雨下得这样大，还是坐车吧！”
　　 明新中学的会议室内，张剑魂孤零零地坐在会议桌的一角，谭主任、唐校长，和教办室的其他领导散坐在办公桌的周围。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重要人物的出现。
　　 狂风和雨滴砸在窗户的玻璃上，噼里啪啦地响。
　　 伴随着一阵雨敲门窗的声音，办公室的门真的被推开了。
　　 孟泰、孟学成、魏仁义和王志成打着伞结伴闯进了会议室，他们进屋后，大门咣当一声巨响，立马就关上了。张剑魂的心不住地哆嗦。
　　 谭主任和唐校长等人，立马站了起来，向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张剑魂像石人，低眉顺眼，一动不动。
　　 大家招呼孟学成等人坐下，有人主动给他们倒了杯凉白开。
　　 谭主任见人都到齐了，站起来，向大家说道：“好了，当事人都到齐了，调解会现在正式开始吧！下面先请受害学生家长派代表，陈述他们的意见，大家欢迎！”
　　 教办室的领导、谭主任和唐校长，卖力地鼓掌欢迎。
　　 魏仁义在众人瞩目中，站了起来，干咳了两声，肥胖的脸上，灌满了微笑：“各位领导，受另两位受害学生的家长委派，让我在这个场合代表他们陈述诉求意愿，我就当仁不让了！咱题外话就不多说了。我们的孩子被张老师殴打致伤，现在还躺在县医院，不能下床，这会给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啥样的伤害和影响啊！身为学生家长，也懂得该饶人处且饶人的古训，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因此，我们经过反复商量斟酌，向张老师提出如下诉求：一、三个孩子的医疗费估计每人三万，加上大人误工费，伙食费，精神损失费，人来人往的交通费,心理阴影的排解费等，每家二万，总计人民币十五万元；二、张老师必须当众向三个孩子和家长赔礼道歉，并保证今后绝不官报私仇，找孩子们的麻烦。”
　　 “他们不是我打的，当时我只是在王能的屁股上踹了一脚，他并没有受伤，其余的我没打！我凭什么要掏这些钱？更何况，他们在八五班教室外，大喊大叫，侮辱女学生，耍流氓无赖，我立即制止，何错之有？让我认错，绝不可能！”张剑魂悲伤难耐，但骨子里读书人的倔强和尊严，让他不愿意向恶势力低头。
　　 “姓张的，别给你脸不要脸，老子和你坐下商议，那是看在谭主任和唐校长的面子上，不然，早把你扔到河里喂王八了！不知好歹的东西！”孟泰、孟学成和王志成几乎同时发作。孟泰一巴掌拍在会议桌上，凶睛暴睁，手指张剑魂，恶声恶气地斥骂，一边向张剑魂逼过来，“到底赔不赔钱？到底人磕不磕头？”
　　 谭主任和唐校长急忙拦住他们，同时劝道：“孟主任，王老弟，消消气，消消气！我们再劝劝张老师！”
　　 “不用劝，我没错，我也没打伤人，想讹我，没门！”张剑魂悲怆难忍，心酸地想哭，自己一心工作，关爱学生，处处为孩子们着想，兢兢业业，无怨无悔，今天竟落到这样的地步，他真想一死了之。但他不能死，他是家庭，孩子和爱人的唯一依靠。他大声质问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有谁来负责？”
　　 “你他妈的，你该挨！老子揍你还算轻的！应该把你打得浑身骨折，十年不能下床才对！”王志成从椅子上弹起来，捋胳膊，挽袖子，怒不可遏地骂道，“信不信，老子再凑你第二次？”
　　 “我信，没有你们做不出来的！我就是死，也不会当软蛋的！你们以为能够一手遮天吗？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公理和正义的！你们难道可以控制公检法吗？难道可以控制所有的报刊媒体吗？难道可以控制网络信息吗？”张剑魂鄙视他们。
　　 孟学成嘿嘿地笑道：“姓张的，老子是不能控制全国，但能够让你没地方治伤，让你没地方说理，让你没办法坐公交车进城，让你所有信息传不到网上去，信不信？”
　　 “在这里，老子要折磨你，就跟折磨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信不信？”王志成阴恻恻地笑着，“老子不打你，我就往死里磨叽你，让你生不如死！除非现在你跪下，向老子低头认错，赔偿十五万元，否则，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唐校长急了，坐到张剑魂的身边，劝道：“张老师，你就承认错误又该如何？不就是十五万元吗？掏出来，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是你的前途重要，还是其他重要啊？你怎么分辨不清楚呢？”
　　 “这样的栽赃和陷害，我就是不接受！”张剑魂理直气壮，“我再重申一遍，虽然情急之下，打了王能，但他并没受伤，让我背黑锅，万万不能！”
　　 “就是栽赃，你也得给老子低头接受！咱就不信了，摆不平你一个穷教师！”孟学成嘿嘿地笑着，像一匹伺机而动的狼。
　　 “看来今天两位领导的协调不会有结果的！不知道你们有啥意见？要是教办室和学校无法和解，咱们就往上反映，我就不信，没有咱们老百姓说理的地方！”魏仁义起身边说，边要往外走。
　　 谭主任和唐校长急忙拦住他，笑道：“暂息雷霆之怒！你们看，这件事儿能不能让教办室来处理呢？”
　　 “教办室能处理得好？”孟学成等三人不相信，但还是坐了下来。
　　 谭主任扫了一眼张剑魂，说道：“张老师，关于你打学生这件事儿已经引起了县局和纠风办等单位的重视，同时县报记者也已到县医院对三位学生进行了现场采访，相信明天的头版头条一定是这个爆炸性的新闻。要是你不能和受害学生家属达成和解，等着你的是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难道这个社会就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真善美和假丑恶都不辨了吗？”张剑魂情绪低落，在这里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大脑热血上涌，情绪更加激动了。
　　 “妈的，谁是假丑恶？”王志成一把拎起椅子，遥指着张剑魂，“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立马弄死你？”
　　 谭主任怒道：“张老师，你能不能别说话？”
　　 张剑魂望着如狼似虎的几个人，哪能不怕，但他不愿意表现出怯意，气鼓鼓地坐下来。
　　 谭主任耐心地劝道：“张老师，教办室想尽快处理好你的事儿，就是怕上面追究下来，咱们都不好交代！希望你要认清形势，配合教办室，接受调解，尽快平息这场风波！”
　　 “张老师，你是个从教近三十年的老教师了，怎么还弄不清楚当前形势啊？不管什么原因，身为光荣的人民教师，随意殴打学生，就是对学生人生权利的侵犯，这和老师的身份不符，和老师的职业道德的要求是背道而驰的，你要认清楚自己职业道德上的不足和缺陷，尽快回到解决问题的正确轨道上来，否则等待着你的必然是上面的最严厉的惩处！到那时，你就是死，也没地方了啊！我的同志！”唐校长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苦口婆心地开导。
　　 孟学成三人眼神如同黑夜中的夜枭，犀利而肆虐地望着张剑魂。
　　 场面十分的诡异。
　　 谭主任挂上了慈善家的神情，悲天悯人地叹道：“为了阻断上级给你的处理过重，因此教办室研究决定扣罚你三年的绩效工资，降两级使用，还要记大过一次，三年内不允许评优评先，晋职晋级，当然这些要上报教育局通过备案；另外你必须承担三个学生住院治疗的所有费用！张老师啊，不管你理解不理解，希望你都能按照处理意见执行！”
　　 “你们不管青红皂白，一边倒地处理我，我不服！”张剑魂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全身疼得痛心切骨，眼中血光乍现，“你们，你们简直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十二
　　
　　 魏仁义嘴角含着狡猾的微笑，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摇头晃脑地哼着什么。
　　 孟学成和王志成翘着二郎腿，嘴叉子快咧到耳朵根了，摇头晃脑地嘿嘿地笑着。
　　 谭主任猛地站起来，逼视着张剑魂，大声斥责道：“张老师，难道你连工作都不要了吗？”
　　 “凭什么开除我的公职？难道就因为我惩罚了流氓无赖吗？”张剑魂愤怒地抗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