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的课程，遭到单单的反对。“妈，你不用花那么多钱给我报班，我自己真的能行。总结、整理、作业、预习，我都计划好了。妈，我肯定能学好，你把钱退了，我不去不行吗？”
　　 “不行，你在家我不放心。必须去，没商量。”单小简话是这样说，但说过之后，她的内心划过一丝不熟悉的疼。她没有继续说，而是不耐烦地将单单关到她的房间，催促她快写。
　　 如果，程一程成为这个家的成员，他真的看到自己如此对待单单，他会站在谁的一边呢？他会反对自己吗？想到这里，又想起前夫的反对，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单小简拨打程一程的电话，仍是关机。她的潜意识告诉她：或许，程一程，真的出事了。
　　 再见程一程，是寒假结束前三天。不修边幅的他，看上去是那么狼狈。单小简追问。程一程只说：“小简，是地狱吧，让我自己进吧！别逼自己和孩子了。”
　　 单小简不懂，程一程却不想多说，他摇晃着身子，转身而去。单小简紧紧跟随，一起来到距离她家不远的小区。某栋楼，某单元，某门前。程一程回头看到跟着的单小简，诡异着笑：“小简，你准备好接受真相吗？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单小简没有说话，而是跟着程一程进入房门。
　　 这是一个像地狱一般的世界。撕扯得像雪花一样粉碎的书本，折断的木棍，带血的衣衫，摔破的碗，盆，残缺的桌椅……“程一程，为什么会这样？”
　　 “我再问你一次，你后悔吗？”
　　 “不后悔。”
　　 “那么好，我告诉你。”随着程一程冰冷之际的声音的引领，单小简走入一段熟悉，却又陌生的时空。
　　 为何熟悉，因为程一程对待他的儿子程小沐，和她一模一样。对孩子打、骂，从来没有一点点的信任；他的妻子如何劝说，他也不愿意改变一分一毫。直至，程小沐拒绝开口说话。见到儿子这样，程一程做的，是大打一顿。儿子即便流泪，也绝对不开口。让妻子对程一程失去最后一点信心。她起诉离婚，放弃一切，只要儿子。她说：“不管法律如何判决，她就是拼命，也不会再让程一程碰一下孩子，也绝对不会让程一程再看孩子一眼。”这样说，也是这样做。拿到离婚证的当天，她带着孩子消失了。这间房，是儿子离开后的原始模样。程一程不敢再回来。
　　 这段时间，他终于打听到儿子的消息，去寻找。却发现，一年后的儿子，仍不开口。虽然，他也成了高中生，但却是活在自己世界的高中生。妻子见到他，跪下磕头，求他消失，不要在出现他们的生活之中。
　　 他同意了。
　　 听到这些，单小简似恍然大悟，她退到门口，声音低沉：“那你为何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呢？你有什么意图？看我笑话吗？我哪里得罪你了？！”
　　 程一程说：“不，小简，你误会了。小沐的离开都没有唤醒我，你知道吗？我不相信我这满心的爱，对于孩子来说，会是炼狱一般的折磨。这时，我偶然听到你的故事。我发现，我们是同样的。接近你，我只是想看看，真实我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日清晨，我们一起雪中赶车，你以为是偶遇吗？其实，真的是偶遇，我听到了小沐的消息，慌忙去找。却遇到了去看孩子的你。你没有看到孩子很伤心，我没有找到小沐，也很失落。听你说的那些往事，你知道吗？虽然我没有看到过单单，我真的是不寒而栗。小简，我们太相像了。原本我不想告诉你，但我看到小沐的失语自闭，我的心都碎了呀，小简，我们的路，是错误的，我们都改改吧，你不要执迷不悟啦！”程一程上前，拉着单小简走到内屋，那满地的狼藉，着实让单小简不忍再看。“小简，我是血淋淋的例子呀，孩子不说话了，妻子也离开我了。家都没有了。我不敢奢望再拥有新的幸福，我只想最后留一点善念。小简，你还有机会，寻回你的丈夫，和他重新开始。或许，你会得到你真正的幸福。”
　　 “幸福，呵呵，他早就再婚了。孩子都出生了，是一个男孩。你不要说了，我看够了，我和你不同，单单在我身边，我能给她幸福，只要我们再坚持，坚持到高考，她就成功啦！”
　　 “小简，你醒醒吧，高考就是人生的终点吗？带着被打被骂的成长印记，单单能如何面对大学，面对她自己的人生吗？是，你小时候挨过打，你以为说，只有挨打才能成才，你现在过得如何？想让单单重新来过吗？破碎的家庭，暴虐的性格，压抑憋屈的人生，单小简，你没有过够吗？”
　　 “不，不……”单小简挣脱程一程，却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手正好抓到一张碎纸片，那纸上红色的大字“我恨爸爸，我好恨，恨，恨，恨”，让单小简失去最后的理智，她忍不住蜷缩身子，嚎啕大哭。
　　 程一程从单小简的手中，抽出纸片，看，无语泪流。
　　 怎么回的家，单小简不知道，回过神，已经坐在女儿书桌旁。看着整洁有序的书桌，她身子止不住地哆嗦。她第一次发现，是，曾经儿时的境遇，造就了她内心的冰冷，但这小家里日日夜夜的雪，却是她自己而为。如果如此下去。会将女儿这朵山丹丹花囚禁，至枯萎吗？
　　 单单还有两天就要返校了。若在平时，单小简肯定要逐科检查作业，根据完成情况进行严厉处罚。但此刻，单小简感觉自己像一个罪人，生生剥夺了单单之前生活中那么，原本可以所有的快乐。看着她获得过的那么多奖状，证书，对于单小简来说，这些，就如同程一程家满屋的碎纸屑一样刺眼。
　　 虽然没有看到过失语的小沐，但之前单单几欲崩溃的大哭，无奈辩驳的场景，层叠重现，单小简模仿程一程的方法，置身事外，突然发现，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是那样的蛮横无理，对于单单来说，自己甚至像妖魔鬼怪一般。就是如此，在丈夫离开时，争夺单单抚养权时，自己还要说那么多诋毁的话语。曾经真理的大厦，一下子崩塌了。
　　 这一瞬，单小简又回想起自己和程一程曾说过的那些往事，面对自己，程一程的痛苦，突然就这样直白地附着在单小简心上。
　　 单单下课回到家，看到坐在自己房间的单小简。她惊诧地发现，单小简满面泪痕，满目哀伤。她警觉地站在门口，暗自思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看来，今天又是一场暴风雨。等待许久，都没有等到妈妈说话，她怯懦地问：“妈妈，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今天补习班考试了，我没有考满分，只有96分，减去的四分不应该，我会罚写五遍的。”这样说着，她拿出试卷，双手颤抖着递给妈妈。
　　 单小简却没有接过试卷，而是站起来，将比她还要高，还要瘦的单单拥在怀中。她可以感觉到单单的颤栗，一句抱歉，怎么也说不出口，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单单的衣衫上。
　　 如果可以重来，那么，此时，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场景呢？单小简不敢想，她推开单单：“单单，妈妈不是好妈妈，你后悔当我的孩子吗？”
　　 单单拉住单小简的手：“你是我唯一的妈妈，妈妈你如何做，我都会接受，请您相信我，我会努力，我真的会努力的。”
　　 单小简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漠然地退出单单房间，去到厨房，木讷地做饭。她听到单单的哭泣声，这在往常会引起她暴怒的声音，此刻若利刃一般，刺在单小简的心上。
　　 单单开始了新学期的生活，单小简也开始了她以为全新的生活。她不再隔空禁锢单单的生活，不再经常找老师问，甚至在接到单单电话时，不再问学习，而是简单问问生活。
　　 每每听到单单声音颤颤地主动说成绩时，单小简尝试拉近距离：“单单，成绩没所谓，你努力了就好！”
　　 偶尔跟单单老师联系时，原本老师一直说单单很开朗，活泼，但最近却说，孩子很低沉，好像有心事。学习上没有问题，但生活上，还是希望家长多关注。听到老师这样说，单小简知道为什么，她也清楚，这一步，不能等待女儿迈出，要自己鼓足勇气。
　　 又见程一程时，她发现，程一程消瘦很多。虽时至冬末，但气温仍很低。他只穿了一个绒衣，看上去很单薄。
　　 “程一程，既然你都知道错了，去找前妻忏悔吧，爱还在，还怕不能挽回吗？”
　　 程一程摇摇头说：“我能想到的忏悔，就是不再出现在小沐的人生之中。”听程一程如此说，单小简也清楚，虽然习惯了有程一程的日子，这并非是爱。是一种对温暖的追寻。她知道很多错了，就像落下来的雪，走不回去了，多年积存成冰，让她和女儿都深受其苦。对于她来说，程一程用撕开伤口流淌的鲜血，来唤醒自己，唤醒她。这就像春天，融化寒冰，滋润了冰冷的山川，河流。
　　 又到单单放月假的时候，她去到学校门口等单单。一个月未见，单单明显瘦了。
　　 她带着单单去吃披萨，住宾馆，去逛书店，买衣服，单单难以置信地跟着她，手脚局促，不敢多言。直至，到了夜晚，单小简时隔多年，又一次帮女儿洗澡，擦背，又一次和她同床共枕。她拥着女儿的身子，不敢看她的眼睛：“单单，妈妈前段时间遇到了一个人，他是我的同学。他帮我认清了自己，这么久以来，我打过你，骂过你，妈妈，错了。女儿，妈妈甚至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也不敢保证，我真的可以完全改掉，我总是怕，我身体内的那个魔鬼，战胜我的理智，我……”
　　 说到这里，她明显感觉到单单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停继续说：“妈妈会尽量控制，努力改，单单，你能……”
　　 “能，妈妈，我能，妈妈，我不怪你，真的，我还担心你会离开我呢，妈妈，我会努力，我会努力的，我不想让你失望……”
　　 说到这里，母女两个相拥而泣，哭声震落了附着在枝杈上的残雪，啪的一声落在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