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爱看全送给你。我对这些书不感兴趣……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啥条件？”小薇这才如梦初醒。
　　 “你每周交给我一篇作文。我顶讨厌那作文课。我出题，你作。怎么样？”美姣居高临下地说。
　　 “那你上学不用书？”小薇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哈！这你就不懂了。我请病假，在宿舍打毛衣，钩枕巾，不用书。我那局长哥说，迟早要送我上大学的。”“鸭蛋公主”很自豪的说着，嘴里的瓜子皮乱溅。
　　 “就这，一言为定。”话音刚落，人已飘走了。小薇看着那漂亮潇洒的背影，摇了摇头。她暗自叹息：“我要有她那样的机会，一定……”
　　 这样，小薇成了无学籍的高中生。美姣给她带来不少的书，她每次如约交一篇作文。
　　 小薇简直像密蜂钻进了花丛，忘情地采集着花粉，上工路上，田间地头，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看见她学习的身影。遇到难解的问题，她就到本村学校去求教。还有那么一回，她出于好奇心，跑了几十里，到曲亭中学的教室外听课，站了几个小时，直到被保卫人员轰了出来。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脸红。
　　 就这样，两年半时间，她硬是自学完了高中全部课程。这期间，她用妈攒起的鸡蛋钱买了书，害得娘俩吃了多少天的淡饭。为了买一本词典，她把过年买衣服的钱花了，让妈过年时淌眼泪。小薇却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学习，不穿算啥。
　　 一天，小薇从外面回来，听到里屋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是族长伯伯。从村里有闲话里以来，这位伯伯没正眼看过这母女俩。今天干什么来了。她侧耳细听。“小薇不小了，在村里招惹口舌，嫁出去算了。这事我做主了！”那冷冰冰的声音。
　　 “不行不行。她大伯，这事要孩子答应才能呀！”妈近乎哀求的声音。
　　 “由不得她，想上天哩。成天捧着书本装斯文，还想当女秀才！”
　　 小薇再也忍不住了。她冲进屋里。同大伯针锋相对地说理。
　　 “你、你、你，你反了！”大伯声嘶力竭地吼着。
　　 就这样，小毅与大伯闹翻脸，自己做主，解除了那门荒唐的婚事。
　　 妈哭泣着说：“孩子，这还了得，平时要不是大伯护着，咱早遭害了。”
　　 这一举动可惊动了左邻右舍，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女子连族长都不服，还有什么家规。
　　 “她妈挺本分的女人，咋养出这样的野丫头。”
　　 小薇忍受着种种谴责和辱骂，挺着腰杆活下去。她昂首挺胸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气愤早已烧干了眼泪，她早不会哭了。生活中的坎坷使她懂得：哭，无济于事，只能让那些谣言专家钻空子。唯一的办法是让事实回答。
　　 有些姑娘佩服小薇的作为，常找她诉说苦衷，连这也遭到一些家长的反对。
　　 “走自己的路，让人们说吧！”小薇在心里千百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干脆，她改名“小毅”，她要坚毅地活下去。
　　 小毅，象一颗压在岩石下的小草，顽强地向上长着，长着。
　　 后来，学校缺代教了，校长、老师一致推荐小毅，“二癞皮”心里有疙瘩，嘴上也无法说。当然也少不了暗中刁难。
　　 ……
　　 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小毅含着泪诉说了这一切。
　　 我早已泣不成声。
　　 从那一手娟秀、刚劲的字迹和一篇篇才华横溢的文章，谁能相信这是仅仅享受过初中教育的山村姑娘呢！
　　 我有愧于小毅，平时讥笑她的寒酸、呆傻，这阵儿却觉得对她不起。也许她不如我命运好，牌子高，也不如我会打扮，会穿戴，但她顽强的毅力，渊愽的知识，高尚的情怀，是我能比的吗？
　　 看着那白理石似的脸庞和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我自惭形秽。
　　 多么美的女性！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享受高等教育，不应该升学深造，不应该穿着打扮吗？
　　 看着她，我眼前演电影似的闪过一个个镜头：
　　 有几个路远的小同学，她每天翻过一条沟，坚持接送，风雨无阻……
　　 她从家里拿来脸盆、肥皂、毛巾，给孩子们挨个洗脸……
　　 有个因家庭困难交不上书费的女生，她默默掏出仅有的钱垫上……
　　 深秋的一天，一个学生掉到滚滚向前的渠水里，我站在岸上大呼小喊，她却一声不吭地跳下水去。尽管因此得了场大病，但从没声张过，还再三叮嘱不让我漏风……
　　 那天，评模范班，大家“刷”地举手赞成小毅代的班；
　　 评先进教师，大家又“刷”地举手赞成小毅。
　　 这些，还不足以表明一个女青年的心迹吗？这能说她政治上不可靠吗？我曾多次苦苦思索着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唉！那个年代，没答案的问题何止这一个！
　　 后来，因工作需要，我调进县城的重点中学－－洪洞中学。分手时，我们依依难舍。我一再鼓励她坚持自学，争取考上大学。小毅眼里闪着泪花，使劲地点头。
　　 一晃三年过去了，小毅的情况我知道得不多。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我偶尔上街，远远的一张红榜前，人头攒动，我使劲挤到前面，意外发现了“郭小毅，淹底公社、淹底村人645分山西师大中文系”，我赶快看上款，原来是一张大学录取名单公示榜。
　　 “小毅，小毅考上大学了！”我顾不得场合，失声喊了出来。
　　 对着万里晴空，我长长吐了一口气：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啊！
　　 创作于山西洪洞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