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车祸风波(小说)
最惨的要数旺禄家,因为这50万块钱,兄弟反目,老三用刀砍了老二。如今,老二躺在了医院,老三进了拘留所。旺禄的棺材停在堂屋,连个守灵烧纸的都没有了。
当然,老杜家也算最倒霉的,一死一伤,只给了两万元的封口费,还不够车钱,老杜家里人很不满意。找到工作组,人家没好气地说:“你们还好意思找?如果不是你们的车翻到沟里,会死伤这么多人吗?就因为这事,书记、县长、局长、所长、站长……多少人要丢乌纱帽!你们还好意思要钱?不追究你们的刑事赔偿责任就万幸了!”
曾鹏忐忑不安的心已经平复了,媳妇李欣浣说的没错,茂才家这回领了100万,也不会在意丢失的这三万块钱了。
二十八、
工作组的调查取证工作做的很到位,连检查站周站长收红包、派出所长张长海那晚上喝多酒赌博的事都捅上来了,
张路平震怒,交通稽查的韩亮和郭凯都被控制起来。连检查站的老周、运输公司的廖经理也未幸免。
交通局曹局长忧心忡忡地回家说:“这年关不好过了!”。
他媳妇忙问:“车祸的事也能赖上你?”
“现在是岗位问责,交通运输出了事,我是首当其冲。何况稽查的事也是我安排的。可我的本意是为了避免出车祸,这小韩真是害死我了!”曹局长悔得肠子都青了。
县常委会研究了处理方案:交通局长曹万勤引咎辞职;主管副局长王建设免职;运输公司经理廖金河免职;主管副经理常天元免职;检查站站长周山魁开除公职;交通局的韩亮、郭凯交司法机关处理。
处理方案报上去,两天没消息。张路平给崔书记打了电话,想了解一下上面的意思。崔书记不客气地说:“路平同志,你们处理几个小卒子能堵住大家的嘴吗?”
这下子,县领导都坐不住了,再次开会研究,经过市县反复磋商,最后对县长王金海免职,主管副县长许波免职,交通局长曹万勤免职;主管副局长王建设免职;运管科长朱才免职;运输公司经理廖金河免职;主管副经理常天元免职;磨沟子乡乡长盖道河、副乡长黄石松免职;检查站站长周山魁、交通局的韩亮、郭凯开除公职,交司法机关处理。
二十九、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事者个个满腹委屈的时候,县里的很多干部却已是心情激荡。
你想,一下子腾出来这么多官位,县长、常务副县长、交通局长、常务副局长、运管科长、检查站长、乡长、副乡长…..多大的地震啊?而且,升迁的人又会空出更多的位子,真是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因为三个月前的矿难事件,导致了县领导班子的大换血,很多干部变动了职位,这次的地震又是8级,苍天有眼呀!
各种抱有幻想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四处活动,有用的资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同学、同乡、战友,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都被挖掘出来。
张路平的司机小霍刚停车,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就提着一个纸箱放在车旁,懦声说:“霍师傅,我是彭立国,我......”小霍一愣,恍然,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噢,我知道了,我姐把你的情况给我说了,我找机会给你说说看。”
那人面露喜色,忙凑近小声说:“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应该近一点。”
小霍领悟,立刻说:“对,就说你是……是我表哥吧。”
“那就好,这事就拜托您了,事成后一定重重谢您。”中年人不住地弯腰。
交通局办公室的贾庆云看到身边的人都在活动,自己也坐不住了,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本科生,这些年干的也不错,应该活动一下。
运管站是个肥缺,很多人都盯着,听说尹焕然就在活动。可交通局副局长贾金国是自家亲戚,虽说是远亲,毕竟一个单位,平时关系走的很近,这次魏局被免职,他很可能当一把手,自己找他活动一下,保不准就提升了。
三十、
张路平乘车的时候,司机小霍还是提起了他表哥的事,想调到一个实权单位,张路平笑了。
小霍心里发毛,急忙解释说:“张书记,我表哥这人特老实,难得张口,我也是驳不开面子,不好办就算了。”
张路平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纳闷了,这些人也是无孔不入,你们跟着我是不是吃好处了?”
小霍毕竟刚给张路平开车,被点中要害,脸一下红了,吭哧道:“表哥也就给我送了一箱水果,还在车后面,要不您收下?”
“哈哈哈!”张路平大笑起来,笑的特别开心。
一箱水果,也能送得出手?还是小地方的人实诚呀!
“他叫什么?我给你办了。”张路平此刻的心情格外轻松。
小霍的心一下子窜到云端,他甚至想到了这个所谓的表哥知道后该是多么开心,自个儿的面子也太大了,在姐姐的眼里也算是手眼通天了吧?
可不开心的人正在生气呢。
车祸伤了的人都感觉吃大亏了,尤其是他们的家人,政府赔的钱是治疗,人要好利落了还凑合,要是残疾了,将来成了家里的负担,真不如当时死了好,自己不受罪,还给家里挣50万块钱!难怪李老歪骂他摔残废的儿子,你一辈子能给家里挣50万块钱吗?
陈婶家更别提了,住院费公家也不管了,每月固定护理费,这还没一个月,陈婶的褥疮就已经三度了。
还是老杜奶奶说得透彻,要都不回来过年,啥事也没了!
夜深,蛇年的第一场雪飘了起来,张路平送走最后一个来访的人,望着门厅堆放的礼物,接了夫人一个电话,知道市里面的家送礼的都排队了,这结果他早预料到了,毕竟自己是实权在握的县委书记了。他走到窗前往外看,散落的万家灯火眨着眼睛,他突然感慨起来:这年过得,几家欢乐几家愁啊!矿上千万不要再出事了!否则,自己的乌纱帽也不知啥时候就没了!
三十一、
柿子沟村支书兼村长杜建国算是陷在泥潭里了,车祸死了11人,9个人是狮子沟的。县乡两级领导都发了狠话,如果村里有人借机闹事,就撤了他的支书兼村长。
他奶奶滴!俺个小芝麻官,能管多大事呀?能做多大主呀?
这不,班车问题又找上门了。
从县城经磨沟子、潘家崖到柿子沟的这条线路,只有两班车,老杜的车一出事,只剩潘家崖一辆车了。现在的人都精明,立刻就有人打上主意,老奎兄弟俩和旺兴家的都来过了,想买车跑这条线。
茂富在县里跑运输,也觉得是个机会,趁过年回家就找支书,也想跑这条线。他觉得现在干啥也不容易,运输竞争惨烈,跑个固定线路,虽然发不了大财,毕竟稳当,每天也能住在家里,坐车的大都是十里八村的乡亲,熟悉,出不了大事。
杜建国刚把话透了一点,老杜娘就急了:“俺儿死了,媳妇重伤,你们就想欺负俺们呀?”
杜建国忙解释:“婶子,我这不是来给您老商量吗?这班车是不能停的,您老说个意见吧。”
老杜小舅子插话说:“当初我姐夫跑这条线的手续老费劲了,花了不少钱,现在车毁了,线路手续还在,我们家可以凑钱买新车,还是要接着跑的。”
杜建国叹口气说:“唉,不是我泼冷水,有人放话说,你家不适合再跑了,出了这档子事,死伤那么多人,以后谁还敢坐你家的车呀?”
老杜娘有点心慌,忙说:“哪该咋办好?”
杜建国说:“你们家也商量一下,不行就把线路转让了,我给说和一下,不让你们家吃亏。”
老杜媳妇的妹妹也嫁到柿子沟了,听说这件事,就撺掇老公接下这条线路跑,每年怎么也能挣几万!
老公想的却是能不能少出转让费,各家都有自己的一本帐呀。
三十二、
车祸的事总算处理的比较顺利,张路平刚松了一口气,夫人的电话又来了,老太太病危。张路平匆匆忙忙赶回市里,直接来到市医院,副院长彭海在心血管科等他,他们是中学的同学,要好的朋友。
张路平先看了一眼重症监护室里的母亲,母亲昏迷不醒,彭海拉张路平来到医办室,对他说:“老太太年迈体弱,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衰变,医药的作用毕竟只是辅助,终究还是需要她自身的抵抗力来度过难关。”
张路平点着头,他清楚母亲的病很严重。
“病人很多时候是恶性循环,因为病情用药,用药又加重身体各个器官损害,器官损害导致病情加重,只好增加药量,结果是病情越来越重,身体机能紊乱,全面恶化,最终导致总爆发,药物不再起任何作用。老年病人更是如此,医生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病人病情逐步恶化,却无能为力。”
张路平一边听,一边想,脑子却走私了,眼前只是看到彭海的嘴唇在动。
自己现在面临的问题和这个情况何其相似呀!
“唉——”张路平叹了一口长气。
“咋了?”彭海问他。
张路平平时是个谨言慎微的人,也就在不是官宦的老同学面前才脱下厚重的伪装。他点一下头说:“不顺利呀。”
三十三、
“你毕竟是个县委书记,也算跺一脚地三摇的人物啊。”彭海不无羡慕地说。
张路平苦笑一下,降低声音说:“我们这种官算啥?在县里一手遮天,到省里屁都不是,七品芝麻官而已!”
“都是为人民服务嘛。”彭海随口接话。
“我们总说为人民服务,也有人戏称为人民币服务,都是扯淡!我们首先是给上级干的,啥叫一切行动听指挥,就是要听上级的。老百姓算什么?我能挤到这条道上不容易,现在想当公务员的海了,没有门路你就甭想进来。考试、考核、考察、考验、推荐、选拔,谁来做这些事啊?谁来拍板决定呀?领导!没有领导发现你、赏识你、提拔你、重用你,你能在这条道上混吗?一天都不能!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知道如何干了。当然,前提是不能出格,不要惹事,不要让老百姓怨声载道。老有告状的不行,不会走远的。为官之道说白了就是跟对人,否则,就像上任班子一样,多少年的心血功劳都白搭了,因为你的上级垮了,你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朋党,别说升官,不追究你的过错就阿弥陀佛了。”
张路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随口倒出这些话来,不像说别人,倒像说自己。也是最近压力大,精神高度紧张的反弹发泄吧。不过他还是庆幸一点,自己跟对了人,崔书记绝对是自己的大贵人。
三十四、
马翠莲清醒了,虽然不能动,脑子还晕乎乎的,但是她一听说别人都赔了钱,就没给她家赔偿,立马火了。
“如果不是他们追车,能出车祸吗?”
马翠莲是个精明人,老杜生前都听媳妇的。
经过一天策划,马翠莲让家里人用担架抬了自己,到县政府来讨公道。
消息被人报告了政府,县公安局增派了警力进行拦阻。
县信访局的李主任受命和杜家谈判。
谈判进行的极不顺利。
因为李主任根本做不了主,杜家提出的条件,他一条也不能拍板。
陪马翠莲来的亲属也就20多人,可看热闹的闲人太多,不少无业青少年也从网吧出来跟着起哄,场面越发难于控制。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的耐心一点点消失,有的人开始口出恶言。引爆点至今也不清楚,人群突然骚乱起来。
压抑的场面即刻失控,老杜家的人和警察迅速扭打在一起。
老杜娘倚老卖老,认为不能把她怎么样?态度就比较蛮横,冲突一起,她就被撞倒在地,她一把抱住身边陈所长的小腿,张口就咬。
陈所长痛叫一声,小腿上的血流了下来。
他顿时火冲脑门,猛踹老杜娘几脚,老婆子的头磕到地上,鲜血从灰白的头发里淌出来。
马翠莲小弟马振海见状大叫一声,抡着拐杖就砸在陈所长头上。陈所长应声倒地。
警察吕志国从腰里拔出手枪,上膛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全场震惊。
马振海栽倒地上,胸口的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吕志国自己也吓坏了,他本来想冲天鸣枪警示的,鬼使神差,居然打中了人,腿不禁颤抖起来。
前后不过十分钟,这场冲突就升级失控了。
现场聚集的人拥拥攘攘,好事的人一边叫骂,一边扔起砖头石块,两辆警车也被掀翻,县政府大楼的玻璃窗被砸烂不少。
公安局王副局长亲临现场指挥,他一边给县领导打电话,通报情况;一边命令增派人员把马翠莲一帮人控制起来,等候处理。
三十五、
县政府门前枪响的时候,张路平的老母亲闭眼了,老太太在儿女们的精心守护下虽然熬过了年关,却没能走出正月,她是含笑离去的,儿女们都有出息,尤其是张路平,让她在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羡慕眼光里扬眉吐气,唯一不满足的是不能再多活几年,不能看到儿子更多的辉煌了。
一片悲痛的哭泣声中,秘书小高悄悄告诉张路平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县政府被砸了!死伤多人!
张路平怎么也没想到,已经平息的车祸事故怎么突然演变成不可收拾的恶性群体事件?而且还出了人命!
省市两级迅速派出工作组,连夜赶来处理。张路平虽然也赶回了县城,但是已经失去了处置大权,靠边站了。
老母亲的尸体还停在太平间里,家里的花圈足有百十个,小区的甬路旁摆得密密麻麻。都是市里的单位和个人送的,县里的却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