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母亲(散文)
有三个细节,我终生不会忘记,当时令我心里发颤发震。
去年冬我给母亲洗衣服,母亲一件白色衬衣褶褶皱皱纵皮拉干的,咋看起来,像七八岁孩子穿的衣服一样大小,洗领子的时候,我才发现领子己磨破多年,是母亲自己亲手用导火索外面的编织线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缝补的,针脚绞成索。洗完衣服,我赶紧到街上给母亲买了一件蓝色的棉织内衣和一件比较厚实的棉衣。
次日早上我给母亲换衣服,又发现母亲几年来系的一根又粗又黑的裤腰带,居然又是用导火索表面的编织线搓成的。导火索只有六七十年代大集体年月生产队农业学大寨改梯田普通人才能接触到,肯定是那年月母亲在队里劳动时,在地里拾到的放过炮的废线,再把表面那层结实的编织线抽下来积攒着,直到三四十年后的今天,母亲仍然用着它。
母亲的一条短裤,还是用六七十年代铺盖被面的大花布手工缝成的!我暗暗数了数,上面有32个大小补丁,都是母亲自己用针线密密麻麻缝的。那么厚砣砣的,怎么穿呢?
四
忘记历史是人生的悲哀,不吸取教训是最大的耻辱!我们八弟兄就我和大哥参加了工作,均从事教育工作,后来,大哥被组织提拔到国家行政机关工作,我被组织提拔到新闻单位从事新闻工作,当负责人,我俩都加入了党组织。没有犯过任何大小错误,始终保持清醒和谨慎的头脑,始终保持着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改造自我,与人为善。母亲勤劳、俭朴、善良的品质在我们身上得到了继承,我想,这廉洁是我们对母亲的孝敬和报答!
人的致命弱点就是不能把握自己从而导致悲剧的产生和终生的愧疚。
那是2002年农历腊月的一天,这天天气晦暝北风呼啸雪花飞舞,是一个极冷的日子,中午下了班,我回宿舍与往常一样,一面与母亲说亲热话,一面进厨房弄菜。由于平常工作中不顺心的事太多,苦闷和烦恼淤积太深,一时堵心,与母亲没说几句话我居然大发雷霾,我摔了油坛子,砸了火炉子。
我吼母亲的声音大到不能再大了,我对母亲的心狠到不能再狠了。
母子冲突过后,我的脑子稍稍清醒过来,我主动给大哥打了电话,深刻检讨,并找来单位与我要好的朋友向斌劝慰我的母亲。我跪着给母亲道歉,伤心地哭着说:“母亲,儿子这样对待您,是要遭雷打的。母亲,儿子不是有意对您不好,儿子很苦,儿子也很可怜!”
一席话说完,母子俩促膝大哭一场,哭得很伤心!母亲说:“世上没有牛儿不恋母的,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得多你的心!我晓得你不好过。”这是那年冬天我最寒心的一件事情!
打那以后,不管我怎样对母亲好,母亲都显得憔悴而茫然,目光呆滞,好像一只受伤的大雁寄宿在房主的屋檐下一样,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多次正式提出她要回老“家”,不管我怎样向母亲深刻的道歉忏悔,母亲都要回老“家”!母亲总是说:“儿子,我跟你过了大半年我才晓得你们搞工作的比种田的还操心还辛苦,你每天总是早早儿出门,夜里从村里赶回来,没有吃过一顿安生饭,珊珊儿马上上大学,你们的负担很重,日子过得很苦,我不能长跟你们,时间长了会害你们,我要回罗家埫一个人过!
母亲很孤独,如果老是把母亲苦留在我们身边,最终委屈了她,害了她,我和祖培答应了母亲的要求。腊月二十五母亲就悄无声息收拾起她那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行李”,把她的寿衣包裹得好好的。母亲把我叫到她宿舍郑重地给我说了两件事,母亲说:“这口黑箱儿是我的外祖父留给我爹,我爹又留给我的,我留给你们,不起任何作用,但是个遗留儿(纪念)。”说完,母亲把一大卷旧衣服一层层打开,从一个荷包里取出一卷发黄的用橡筋箍着的小纸包儿,平静地说:“这是我多年积攒的八百块钱,里头有几块钱还是七几年地质队在我们罗家探矿,我卖萝卜白菜葱花蒜苗儿攒的,翻年珊珊儿就要上大学,一年要一万多块,你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工资,到时候怎么搞哟,这八百块钱好好儿给珊珊放着,供她上大学!”
我的心顿时刀割般难受。我的头开始眩晕起来。
一位含辛茹苦饱经风霜的母亲,一位文盲的母亲,一位憨厚忠实善良的母亲,她的感情原来竟是如此的深厚,她的心灵原来竟是如此的虔诚,我深感我这个所谓的搞工作的儿子显得太单薄、太轻浅!怪不得我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工作的苦闷和烦恼,居然在年近八旬高龄的老母亲面前发泄咆哮情绪,不管我是怎样的无意识,天地不会宽容我,人性不会宽容我,在母亲心中,我永远罪孽深重!
母亲今年92岁,身体健康,生活幸福。
祝愿母亲长命百岁!
——写于2002年冬水月寺
您写得很到位!这是我读到过的最苦难坚强的母亲。回报母亲是您七个儿子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