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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如梦令】铃音已逝(征文·散文)


作者:思绪飞扬淡墨痕 举人,3125.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73发表时间:2018-01-24 22:56:41

【流年·如梦令】铃音已逝(征文·散文)
   这是一学年中的最后一天,明儿,就该放暑假了。娃儿们不知情,可两眼黢黑的七爷心里头却如同明镜一样——歇过这个炎炎假日,再到秋季开学的时候,他伺候了半辈子的学堂就得关闭了。老师们曾不止一次在七爷面前谈论过,上头下了红头文件:小村小寨的学堂必须全部撤并,一个不留;至于老师和娃儿们,也要一律并到镇子里的学堂。老师们要走了,娃儿们也要走了,庄子里的男男女女再也不往这儿凑了,他这个瞎眼的老光棍还有啥用处?七爷不敢想,可又不能不想,伸手将伴了他半辈子的铁轨搂在怀里,细细摩挲了老半天,长长出一口气,像是要吐尽腔子里憋着的一口闷气,拎起那把铁锤,一步一步向着门房的那边挪去。
   门房不大,靠墙的桌子中央立着一座闹钟——那种能打开表盖触摸指针的闹钟。七爷从小患的白内障,可眼瞎心不瞎,三十多年里,仅仅凭借指尖的触觉,七爷就能稳稳地拿准时分。可如今,学堂要撤了,这时分拿得准与不准,还有啥关系?这座闹钟,和七爷一样,终归会被扫出学堂,渐渐被人们所遗忘。七爷蒙着一层灰皮的眼愈发迷茫,就像两眼枯井,一滴水也抽不出来……
   学堂终于撤了!空落落的大院彻底恢复了宁静,唯留下不知几世同堂的老鸹们牢牢占据着老槐枝头,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每到黄昏时分,它们纷纷从旷野、从庄子四处飞归巢穴,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激烈讨论许多闹不明白的问题:咋不见七爷敲铁轨了?院里念书的娃儿们到底去哪里了?老师们和娃儿们还会再回来吗……这样的疑问天天讨论,但谁也拿不出让大伙儿都信服的答案。
   不像老鸹们那样聒噪,与老槐一样静穆的,是这座空荡荡的老院。它依旧阔口朝天,只是不再与流云低声诉说那些老掉牙的历史。它的样子,颇像七爷那双空洞的眼,正失神地仰望着云天,仰望着久久盘旋在半空的老鸹们。
   七爷搬离了学堂,带着那座陪伴了他三十多年的闹钟,带着他一样敲击了三十多年的半截子铁轨,还有那把拳头大小的铁锤子,回到祖屋,仍旧与八九十岁的爹娘在一起过活。继任的村干部们,也是从学堂里念书出来的,看着七爷一家子恓惶,又感念七爷是个瞎子,这么多年打铃烧水,实在不易,几次到镇上央求领导,给七爷办了个五保户,每年,还从紧巴巴的集体资金里挤出一千来块钱,算作七爷的退休工资。
   七爷闲不住,心里一直咯得慌,常常会圪挤着个眼、摸索着溜达到街上找人瞎聊。学堂周遭,早已不再是庄子里人们的聚集地。就连街上,半天也遇不到一个鬼影儿。这也难怪,自从78年分田分地包产到户,就有一些头脑活络的年轻人实在不想一辈子困在一亩三分地,开始结伴跑到外头打工挣钱。现在,学堂一撤,如同在庄子底下又插入一根粗大无比的钢钎,撬动了那些正养育着娃儿的青壮年。可不,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强行推进的“一胎化”,论谁家也是一根独苗,也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命根子,都盼望着娃能有个出息;乡下人的路子又窄,不好好念书,哪里还有啥别的出路?可是,让不谙世事的娃儿们风里来雨里去,天天跑到镇子上念书,大人们又哪里歇心得下?
   然而,世上的事就这么邪门,怕啥偏来啥。麦秋的时候,前街口狗蛋家两口子侍弄着几亩麦子,龙口里夺食,大意不得,赶紧抢个好天气往回收麦,哪里还顾得上接送娃儿?一大早,狗蛋家媳妇脸也顾不上洗,一把将一块烙饼往娃的手里一塞,又叮咛几句,就和狗蛋急匆匆下了田。可怜娃儿,刚刚十岁,活蹦乱跳地和几个娃子相跟着去镇上学堂,不成想,一辆拉麦子的手扶拖拉机刹车失灵,一股脑儿撞翻了几个娃。别人家的娃还算命大,有的磕破脑袋,有的蹭破点皮,都没甚大碍,唯独狗蛋家的,硬生生被拖拉机的前后轮轧了两遍,肠子、肚子哗啦啦淌了一地。狗蛋家两口子闻声赶到,一看那样子,立马傻了眼——狗蛋媳妇一口气没上来,当下昏死了过去。大伙儿七手八脚,那是又掐人中又做人工呼吸,好半天,狗蛋媳妇才慢慢缓过劲来,腔子里憋的一口鲜血,噗地一声全喷到了路面,抱着娃子冰冷的身子可劲地嚎。狗蛋更是急了眼,跳着脚,发了疯似的要找车主拼命。大伙儿好歹连拉带拽,紧紧扯住狗蛋的胳膊腿,才算没闯出更大的祸事。
   娃是没了,庄子后山的野地里,凄凄横吹的秋风中,孤零零的,凭空堆起了一座矮矮的新坟。处理完后事,狗蛋两口子似乎突然苍老了许多,整天蔫不拉几的,干啥都打不起精神。
   那几家娃儿受伤的,虽说虚惊一场,却也吓得够呛。狗蛋家的事,像给全庄子的人吃了个烫心火烧,膈应得人们心里难受。再说了,吃亏只能吃一次,难不成还要吃第二次、第三次?有两家人凑到一起一商量,狠狠心,咬牙从信用社取出积攒多年的存款,搭伴在镇上买了房,随娃儿一并迁到了镇上。
   庄子里的人,祖祖辈辈,历来就自带着一股子“羊儿性”——一群羊里,若是头羊改了路,后面,自然就会有三只五只、八只十只跟到屁股头后,到最后,连整个羊群都会蹿到岔路上。眼看这两家人为娃念书的事迁到了镇上,短短几年,举家外迁的风潮就像一股来势汹汹的传染病,迅速在庄上蔓延起来。本事小的,没奈何,学着前两家,将就在镇上租了房或买了房,由当娘的跟着给娃做饭;那些本事大的,压根就不愿意把娃送到镇上,索性举家迁往县城,直接把娃送进了城里边的学堂。一天天,庄子里的青壮年越来越少,前街后巷,只剩下丁会计、春花婶那般掉光牙的老头、老太太,空守着祖宗留下的几亩薄田与几间瓦舍,稀里糊涂过活。
   七爷叹口气,一屁股坐在学堂门口,摸摸口袋,抖抖索索掏出一根纸烟,点着,独自抽烟生闷气。早以前,七爷和庄子里的男人们一样,都是抽旱烟袋的。可这几年,旱烟袋早已变成古董,再也没人肯用,就像这座旧学堂,还有大半截身子已埋到黄土的七爷,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人们弃之不用的老古董。
   不知啥时候,老会计蹒跚着腿脚悄悄踱到七爷跟前,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七爷肩头。
   “老伙计,还在想这旧学堂?还在想着那些娃儿们?唉,想这些还有啥用?学堂没了,咱庄子的魂儿也就丢了……”
   老会计的两眼有些发涩,忙从盒子里抽出一根“芙蓉王”,抓住七爷的手,将纸烟塞进七爷手指间。
   “老伙计,别呕那两三块钱的烂烟了,抽根好的吧——你三侄儿孝敬的芙蓉王。这世道变啦,啥也变啦,你这死脑筋呀,也该转转弯儿了!”
   烟雾迷蒙,栅栏门里,开始传来几声低沉而嘶哑的鸣叫,估摸着,应该是老鸹们要归巢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七爷耳朵里,又隐隐响起了娃儿们拖着长腔的读书声。那声音,轻轻袅袅,若有若无,就像风里裹挟着的书本油墨味,又像三十多年间一直飘荡在庄子上空的敲铃声。忽地一声,七爷猛地站起身,就像失了魂儿,根本不管不顾呆立在身边的老会计,径直摸索着朝自家走去。
   叮,叮,叮……死一般沉寂的山庄,兀然响起阵阵敲击铁轨的声响。老会计、春花婶、二孬媳妇,还有狗蛋两口子,凝神侧耳,极力捕捉这久违的铃声,渐行凝成了一尊尊僵直的雕塑。这铃声,泛着金属的质地,带着凌乱的颤音,在深沉的暮霭中左冲右突,于庄子上空晃悠悠兜了两圈,一扭头,一波一波,向着镇子,向着县城,向着更远的大城市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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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通篇读完,陷入悠悠的记忆长河中。曾几何时,我们还年轻,岁月如初春的小草,散发着稚嫩的颜色……然而,无论如何,无论是谁,又都禁不起岁月的摧残,看朝夕变迁,那些往事都一改容颜,变了模样,真正的印证了物是人非。本篇散文就是这样,讲述了六十年代初,一个小山庄里的小学从成立到最终消逝的三十年中,所经历的种种人文趣事,以及各种沧桑变化。开篇以七爷沉重的出场来引出即将展开的篇幅,“摸索”“两眼一抹黑”“哆嗦着”这些字眼将三十年后七爷的现状生动形象清晰地描写出来。过去的三十年里,七爷将自己的人生光阴奉献给了小学,看着它成立,看着它成长,看着它成熟,看着它结束!这中间,由文中人物丁会计,春花婶,二孬媳妇的出场,充分表达出人们对小学的敬畏,热爱,希望,也突出了小学在这所小山庄人们心中的地位。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文明的进步,社会的趋势所在,教育变得更加重要,资源整合,教育环境随之改变,幸与不幸兼在。幸,教育为本,整体改革,统一管理。不幸,狗蛋孩子的离世。在鲜明的对比之下,小山庄依旧是原来的小山庄,但是,它的灵魂已发生实质性改变。为了孩子的教育,父辈举家搬迁,留下来的更多的是老一辈,那些曾看着小学从辉煌走向消落的人。本文首尾呼应,开篇结尾都以七爷为引,将读者的眼球牢牢抓住。七爷可谓小学的代名词,曾经如火如荼地存在,最后留下的仅是满腔回忆。“叮,叮,叮”铃声再响,那些一同见证过小学曾经的人,都陷入了深深的忧伤与回望中。如今铃声已逝,往事只能在记忆里品味,几多愁,几多忧,几多乐,几多喜,只在个自心中体会。作者文字功底深厚,文风淳朴,亲和力十足,文章构架紧密连贯。佳作,倾情荐阅。【编辑:静如画】【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80126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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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静如画        2018-01-24 23:02:10
  夜深了,寂静无声
   读佳作,悟尘世
   思绪大哥博学多才
   画不敢怠慢
   按有不周,请见谅!
2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18-01-25 11:31:19
  辛苦画画了,这么长的拙文,编辑不容易。感谢画画精彩的按语,为画画奉茶!
思绪飞扬淡墨痕
3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1-25 22:17:24
  该文,写出了一种情怀,一种厚度,一种人文的温暖,一种乡愁而又不仅仅是乡愁,并给人带来深深的思考。
   小学校是一个线索,一个道具,通过这个道具,把这几十年的乡村变化给读者展现了出来,把山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现幸福、悲痛、失落展现了出来,同时,改革开放,农村遭遇这个时代带来的冲击,乡村的灵魂,正在失去。
   山来潮水来潮不如人来潮,人气,人气旺,灵魂在,有学校有学生就有生命力,山村就有了灵魂。人气没啦,灵魂荡然无存,难道,真的要出现消失的村庄吗?
   铃声已逝……
   这是对时代的拷问!
回复3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18-01-26 08:05:24
  感谢山地大哥对拙文的深度解析!村小,的确在乡村文化生活中占据着独特的重要地位,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乡村之魂,也是乡下人的精神之源。迅猛发展的城镇化浪潮,尤其村小的撤并,无疑,对乡村构架、乡村文明造成了巨大冲击,乡村在溃败,乡村也在逐步沦陷。幸也?悲也?留待历史评价吧。
回复3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18-01-26 08:05:37
  感谢山地大哥对拙文的深度解析!村小,的确在乡村文化生活中占据着独特的重要地位,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乡村之魂,也是乡下人的精神之源。迅猛发展的城镇化浪潮,尤其村小的撤并,无疑,对乡村构架、乡村文明造成了巨大冲击,乡村在溃败,乡村也在逐步沦陷。幸也?悲也?留待历史评价吧。
4 楼        文友:        2018-01-26 21:25:59
  学堂成立
   村庄热闹
   风也温馨
   人也生动
   希望滋生
   善恶分明
  
   三十年后
   学堂撤了
   人去院空
   钟也静静
   风也寂寂
  
   学堂的成立、发展,消失,
   在七爷的心中,一一掠过,
   犹如光阴的笔墨
   在时代的面板上划过
   深浅不一 有红有绿
  
   有人说
   文章的开篇很重要
   直接影响到读者是否有兴趣读下去
   无疑,作者的开篇,非常好!
   尤其是,作者的用词,“精”“准”
  
   问好你。祝安!
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万里路。
回复4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18-01-28 06:22:14
  感谢来访,感谢精彩的留言!拙作浅薄,难配“精”“准”二字,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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