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外来妹(小说)
看见伊梅来了,陈主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挥挥手示意她坐凳子。伊梅哪里敢坐呢?她走近前,只是伫立在办公桌前,显得局促不安。
“是这样的,我看你平时工作蛮认真的,我想把你调到针车组当学徒,学徒的工资这两个月要低些,但是学会了做计件的话,要比现在一个月的工资高出千八百块,你,觉得怎么样呢?”
陈主管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伊梅的表情:“针车技术过硬了,你如果愿意还可以学高车,高车的工资更高……”
伊梅不止一次地听小丫提起过想学针车。是啊,针车不但是一门技术活,而且工资也高,是一个体面活呀!看看,平时针车组的一个个姐姐妹妹们,上班下班吃饭,一个个都昂首挺胸!那是职业带来的优越感啊!只是,自己与面前的陈主管无亲无故,她怎么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我呢?
伊梅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一边“我……我……”地嗫嚅着。
陈主管“噗”地一下乐了:“妹儿,看把你惊喜得哟!也难怪,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一个员工都能遇到的!”
伊梅很诧异,因为陈主管一直都说的普通话,但是这一句是地地道道的四川话!
“陈主管,你也会说四川话呀!”
“简州的包子石桥的面,要吃麻花草池堰!”
伊梅瞪大了眼睛:“你,连我们老家的这句俗语都知道,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啊?”
陈主管微笑地颌首点头,语气充满了感叹:“我的老家就是草池镇的呀。当初,我初中毕业就来广东了,一晃二十多年了哟。以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偶尔还回去,如今那个地方没有根咯!”
陈主管有些伤感:“哎,好怀念家乡的羊肉汤,美味啊!”
伊梅激动得不得了了:“难怪陈主管这么尽心帮我,原来……”伊梅还想说,陈主管起身挥挥手示意她打住,伊梅又把含在嘴里的话吞回去了。
“说清楚哈!我不是因为你是我的老乡才照顾你的,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私情可讲!只要谁勤奋上进,我就会给他机会!伊梅,好好干吧,加油!相信你最棒!”
六
陈主管把伊梅带到了针车组,针车组组长按照陈主管的吩咐,又把伊梅带到了一个针车员工的面前,给她嘀嘀咕咕交代了一阵子才离开,刚才听陈主管说,这位员工在针车组里技术最好。
这位师傅看起来与伊梅年纪差不多,三十来岁,瘦瘦的,乌黑茂盛的头发盘成卷儿,笼罩在工作帽里鼓鼓的。从她胸前佩戴的工作牌上,伊梅知道了她叫韩雪。
“师傅,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伊梅声音怯怯的。
韩雪没有抬头,只顾操作机器。伴随着“哒哒哒哒”声响,机器上方的线卷在不停地转动,韩雪手脚灵巧地协调着,忙得不亦乐乎。
也许师傅没有听到吧?伊梅这样想,连忙提高了嗓门:“韩师傅……”
韩雪这才抬起头,望了望伊梅,用眼神示意她坐旁边。
“你面子挺大的哟,还是陈主管亲自带来的……”韩雪的话不冷不热,“你先看看我怎么做的吧,你有了印象我再教你怎么操作机器,到时候拿几片废料给你练练!”
伊梅连忙陪着笑:“嗯嗯。”
伊梅坐在韩雪旁边,感觉这一切的变化太快了,就像做梦一样。在这千里之外,怎么就那么巧,遇到的领导竟然是自己的老乡呢?陈主管还把这样好的一个学习机会给了我!她又是怎么知道我是她的老乡呢?伊梅的心里装满了太多的疑惑。
中途趁上卫生间的时候,伊梅忍不住摸出手机,拨通了小丫的电话:“小丫,你在忙什么呢?”
“我在洗爸爸妈妈的衣服,今天天气好,准备把被子也洗了……”
“你那么小,力气都没有,怎么洗啊!妈妈怎么不洗呢?”伊梅又问。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大姐姐,以前我没有给你说,我妈妈从小就是脑瘫的,生活一直不能自理……”
伊梅愕然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小丫家里竟然是这样的情况,难怪小丫的父亲那么衰老,一家的担子都是他在扛啊!伊梅的心里一下子涌出很辛酸的味道。
“大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啊?”小丫在问。
伊梅回过神来,说到正题:“小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学针车了!是陈主管亲自安排的,对了,你晓得吗?陈主管原来是我的老乡呢!”
小丫兴高采烈:“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陈主管就是一个好人啊!本来厂里不能收童工的,但是陈主管听我的老乡说了我家情况,她就去给老板说情,才破例把我招进来了!”
“大姐姐,你学会了以后教我!”
“行,当然没有问题!”
“我爸经常对我说,要想学得技术,就要对师傅客气点,尊敬她!对了,你应该请师傅下馆子吃一顿饭,这样师傅才记得你的好!”小丫的话就像大人的口吻,不过伊梅听起来真的觉得蛮有道理的。
七
小张把手链塞给伊梅后,骑着三轮车仓皇逃出厂巷后,深深出了一口大气,摸摸跳得“砰砰”响的心窝窝,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暗暗骂自己没有出息。
也难怪,小张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了,但是还没有牵过女孩子一次手,更别说谈一次恋爱了。说起来,小张的身世蛮坎坷的,他是一名弃儿,后来被单身的养父捡到,两个人在一起相依为命。养父也没有什么技术,仅靠耕种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生活十分贫困。小张初中毕业后就没有读书了,在家跟随养父种地,后来他渐渐长大,就越来越懂得去思考人生的意义了。慢慢地,小张想明白了,自己不愿意像养父一样在家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他要出去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实现人生的价值。于是,在某一天的清晨,他揣着养父给他的两百元钱做路费坐上了去广东的列车。小张到东莞后,进过厂,工地上也干过,这些工作时间长不说,工资也不是很高。经常,小张会到流动的小吃车那里买吃的,慢慢了解到这一行的优越性,既不用像租店铺那样需要交租金也不用缴税,流动经营虽然很辛苦,但是生意都不错。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小张经常光顾的一家四川老乡,因为家里有事情不做了,就把三轮车带上面的全套设备转让给了他,并且还手把手地教会了小张全套技术。虽然卖小吃昼伏夜出很辛苦,但是小张觉得给自己打工很自由,而且收入也比上班高多了。
没有上多少学一直是小张的遗憾,他喜爱文学。有空的时候,他在路边摊上买一些书籍回去看,他用笔把自己在广东的生活经历写了出来,投稿给《江门文艺》还发表了呢。只是这几年一直忙忙碌碌,又因为自己内心的卑微,小张一直都没有接近过女孩。随着年纪的增加,小张越来越渴望有一个家,他希望遇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子不嫌弃他,哪一天能和自己回老家修一幢漂亮的房子,好好的孝敬养父,快快乐乐地生活。
伊梅的突然出现,让小张眼前一亮。初次两个人聊起都是四川老乡,彼此就有了亲切感。伊梅也因此爱来照顾他的生意,一来二去,彼此之间慢慢就熟悉起来。在小张的心目中,伊梅很漂亮,温文尔雅,他对她充满无限的好感。他从小丫那里了解到伊梅离婚了,更是兴奋不已,他下定决心暗暗鼓足勇气一定要追求到伊梅,好好地照顾她,爱她。
那晚,小张骑着三轮车在回出租屋的那条路上,叽叽歪歪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泪水盈满了眼眶。他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很苦很苦,但是回想起刚才把手链塞进伊梅手里的那份激动与喜悦,以前吃的种种苦都是值得的,因为他那颗苍凉的心为了伊梅突然炙热了起来,那份炙热让小张觉得生活一瞬间美好而充实起来。
伊梅收下礼物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能接受我呀!想着这些,小张那么兴奋,他伸手抹了抹眼眶的泪水,憨憨地笑着。
那个晚上,小张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其实,他已经要了伊梅的电话号码,他好想给她打一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他几次拿起手机,盯着她的电话号码出神,但是终究没有勇气。他就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这么晚了,伊梅已经睡了,打扰了她多不好。小张又想发一条短信,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就自我解嘲地喃喃自语:“若是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小张丰富力的想象一刻没有停止过,他突然想到说不准哪一天伊梅就来这里看他了,她看见我的住处这样,太寒碜了。想到这些,小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生火用面粉熬了一小盆粥糊糊,把以前看过的一叠《江门文艺》与《佛山文艺》从床底搬出来,撕下一页一页的纸抹上粥糊糊,认真地往墙壁上粘贴,四周的墙壁贴满好了书纸后,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洁净而亮堂了。
一切完成之后,小张感觉自己太疲惫了,才躺上床沉沉睡去。
八
伊梅在针车组当学徒有好几天了,小丫有空的时候,总会跑到针车组这边来看伊梅。伊梅已经委托小丫,叫她帮忙把手链退还给了小张,并且还写了一张封信。伊梅在信里告诉小张,两个人不合适,自己比他大不说,而且还带一个孩子,不想拖累他,更不想伤害他,同时表达了自己深深的歉意。
那几天,小张接连打电话过来,都被伊梅挂掉,最后伊梅不堪其扰,关了机。为了躲避小张,伊梅好几天都没有出厂门,要吃早餐或夜宵的时候,就叫小丫出门打包带回来。后来,小张没有再打电话来了,听小丫说,小张的三轮车没有出现在厂门口了,他应该是去了别的地方。
小丫的提议伊梅一直都记得,可是,这段时间整个车间都忙着赶活,甚至月假都没有休息了,哪里有时间请韩雪吃饭呢?还有一个原因,如果唐突地请她吃饭,目的性太明显难道韩雪不知道吗?她会怎么看自己呢?伊梅生性直率,不喜欢那一套溜须拍马,觉得这样反而弄巧成拙都很尴尬,所以,伊梅暂时就把这件事搁浅下来了。
还好,韩雪虽然话语不多,但是在技术上还是热心地给伊梅讲解。活不忙的时候,韩雪找来一些废料,就让伊梅亲自上机器操作练习,伊梅在韩雪的传授下,开始慢慢地掌握领了针车技术的要领。
忙碌的生活,让伊梅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痛苦。伊梅和明帆结婚后,虽然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是两个人恩爱有加。伊梅一直被明帆像一块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幸福下去。可是,伊梅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幸福大厦会在骤然之间土崩瓦解,更没有想到的是,明帆竟然和翠儿苟合在一起了。伊梅是一个刚烈要强的人,无法容忍这样的耻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决然选择了离婚,让这个负心汉净身出户了(其实明帆也主动不要一分财产)。伊梅知道,自己的天已经塌了,但是生活还要继续呀,她以后得全靠自己,自己的父母,还有欣儿,都得靠自己,自己必须坚强,所以,能学得一技之长,就是以后生活的保证。她必须认真对待,全力以赴,不能有任何懈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陈主管每天会在车间里巡视,可是她对伊梅没有表示过多的热情,更没有找过伊梅聊聊。有时候,伊梅都觉得陈主管帮助自己就像做梦一样,她一直有一个疑惑,陈主管怎么知道我是她老乡,难道她在人事部看过自己的招聘资料,即使是老乡,难道她就一定要帮自己吗?要知道,在包装部的很多老员工都没有机会调到针车组,自己只是刚刚进厂的一名新员工,怎么就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呢?所有的谜底,或许在以后,就会水落石出吧!
九
S市某医院血液科主任办公室。
一位五十多岁的医生拿着一份检查报告连连摇头:“根据报告显示,患者外周血及骨髓原始细胞10–19%,外周血碱性粒细胞≥20%,血小板在持续减少,明帆已经处于白血病的加速期……”
医生旁边围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一男一女,男子面容消瘦、苍白,女子一脸疲惫、憔悴。女子焦灼地望着医生,急切地问:“医生,你说的专业术语我不懂,他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啊?”
“哎!只是开点药吃,这样的保守治疗治标不治本,你老公的病不能再拖了,应该住院进行医治,如果找到适合的骨髓移植,治愈还是有希望的……”
“明帆,听话,你住院接受治疗好吗?医生不是说了吗?病不能再拖了,这病还是有治愈的希望呀!”女子像哄孩子一样,轻言细语着。
“医生,还是先开点药吧,住院的事情以后再说。”男子说完话,径直出门了。
“明帆,回来,回来……”
医生摇摇头:“药已经开好了,你去药房取药吧!你回去了再和他好好地商量一下,这病再拖就无力回天了……”
女子连连“诺诺”:“谢谢医生,谢谢!”
女子取了药,提着塑料药袋走出医院大门,四处张望。明帆正在一棵银杏树下靠着抽着烟。
女子走向前,关切地说:“你身体都这样了,少抽点烟不行吗?”
男子满脸不屑,一副玩世不恭:“哎!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委屈自己呢?”
“明帆,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还年轻,对自己要有信心,我们一定要把病治好!这世上还有你牵挂的人,伊梅,欣儿,你舍得她们吗?”
明帆浑身一颤,声音哽咽了:“翠花,我不想拖累你了!你走吧,以后替我好好地照顾她们……”
“我不走,我要你活着……”翠花的泪水啪嗒啪嗒掉着,“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对伊梅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不行!我是看明白了,你这样自暴自弃我是救不了你的,我必须要把真相告诉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