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把半节烟狠狠地往地上一甩，又踩了几脚，便一边打着嗝一边哼着样板戏的曲子走了出去。
　　 这下我开始紧张起来，意识到不马上采取措施，史刚他们就要遭秧了！于是，我当晚就背上挎包，赶到肖志友那里，把街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肖志友是因为睡过了头而没上街恰好躲过这场祸事的。现在，他也感到事情很严重，马上和我去找了几个山城知青，大家想办法。
　　 经过分析和研究，我们决定分头行动。他们几个知青立即串连各地知青联合行动，第三天到公社去要求放人。肖志友去找那天在场的人和那个姑娘，请她写出事情经过后由肖志友刻印成传单进行散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广大群众，让群众支持我们。我还是去反帝大队了解情况，把史刚、尹梅、杨光三人平时为社员们做好人好事的情况收集成材料，为他们叫好，和崔建国唱反调。
　　 约好第三天上午九点在街上集会后，我们就分头行动起来。
　　 第二天天亮时，我已赶到反帝大队。我不顾昨夜赶了几十华里山路和一夜没睡的疲劳，走遍了全大队每个社员的家，把史刚他们为社员解忧排难做好事不计报酬的事情收集了三个记事本，并且每件事有当事者盖的印章或手印。
　　 第三天大早我在王大爷家匆匆地吃了顿包谷糊糊，便急忙赶上街直奔公社。快到中午时分，我回到了云山镇。刚进镇场口，一幅横街而挂的大幅标语令人注目，上面写着“坚决镇压反革命！”
　　 在那个年月里，只要当街刷出了这幅标语就意味着要逮捕人了。
　　 街上冷清得很，既很少有行人，又很多门面也是关闭的。特别是那当街挂的标语，更是一幅比一幅的措词严厉，一幅比一幅的火药味浓。此情此景，我预感到出事了。
　　 “莫非肖志友他已经提前行动啦？或是肖志友他们的行动遭到了崔建国的镇压？”我此时盼望的是我这些念头是胡思乱想，旦愿肖志友他们没有出事。
　　 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公社所在地也就是云山镇办公大院门口时，只见很多人一窝蜂拥了出来，这群人出来后便往两边闪出一条通道来，并静静地看着大院门口。
　　 正当我想上前问个究竟时，里面的高音大喇叭传来一声吼叫：“把现行反革命杀人犯押出去游街示众！”我便只好在人群后面观看了。
　　 这时，只见一队身穿兰色军装、头带有国徽军帽的公安人员推押着一个五花大绑胸前吊着块大纸牌的青年冲了出来。
　　 尽快推押那青年的人想以小跑的步伐推押着走，谁知那青年却比他们的步子快，有几下差点把推押他的人甩掉，使这很严肃压抑的场面显得滑稽可笑起来。
　　 这时，那个青年从容地回过头来叫那两个押他的人快点时，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他，就是我们正在想法解救他的我最敬佩的朋友史刚！
　　 我感到头上像被人猛击了一下，两条腿直发软，像要倒下地了似的。我，当时真的感到太突然了！因为我同时发现他胸前吊的牌子上被大红色的墨水划了个“×”的字是：“现行反革命杀人犯史刚”
　　 “究竟是怎么回事？史刚咋个变成了杀人犯啦？”
　　 我被这意外的事情搞得晕头转向，简直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正当我手脚无措呆呆地看着史刚被押上汽车并开始游街后，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陈秘书发现了我，亲热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头问我：“哎呀！上官云山呀上官云山，今天开公捕大会到处找你不着，后来才晓得你下乡搞调查去了。你还不晓得吧？史刚杀人了！你猜猜他杀的哪个？杀的是公社付主任兼武装部长及人保组长、你的顶头上司崔建国！咋个？眼睛鼓这么大。好戏呀，还在后头呢！”
　　 这下，我才真是大吃了一惊！
　　 我木然地走进大院，直到公社主任王民富喊了我几声，见我没反应便过来便上前拍我的背上时，我才意识到我已进了公社办公室。
　　 王民富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要向我了解情况。王民富文革前是区里的副书记，文革初期受过冲击，后来调到公社当了个主任。自〝四、五〞事件后，便一直生病住院。现在他回来了，说明公社没有人负责了，也许他的病好了。
　　 我们是去年在区里的知青表彰会上认识的。
　　 王民富示意我坐下，问我的调查搞得怎么样了，我便把我这几天里看到的、听到的、参加了的全部讲了出来。同时，我还把我收集到的社员们反映的材料记录也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我认为我有责任说明史刚是好人，相信他不会杀人，而这一切全是崔建国造成的。
　　 王民富一直在吸他那支不断点火又不断熄火的叶子烟，等我说完后又点了几次烟然后把那些材料推到我面前，低沉地说了起来，“这次史刚杀人原因有点复杂，但崔建国的确被刺伤后已送进云山钢厂医院抢救去了。你是经过培训的，又专门在调查这事。现在由妇女主任林大姐和陈秘书加上你共计三人组成专案调查组，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说。我的病还没好，所以医生要我注意休息。可是，现在出了这事，又咋个能休息好呢！”
　　 我收好材料，马上去找林大姐。林大姐当着王主任分了工，布置我们马上进行调查。我认为事实胜于雄辩，史刚怎么会杀人呢？
　　 然而，事情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的简单！
　　
　　 六、颠倒黑白的报复
　　
　　 当天晚上，我们专案组就开始了工作。我们商定先调查清楚史刚为什么会杀崔建国，于是决定先提审杨光。
　　 其实在那个年月里先抓人后搞材料是家常便饭，至于法庭、公堂硬是随便哪一级、哪个单位都可以设。这些美其名就是为了“革命的需要”！
　　 当杨光被押进暂时充当审讯室的公社人保组办公室，他先以不屑的神色看了我们一眼后便自己在那把木椅上坐了下来。
　　 陈秘书此时显得很得意，他虚张声势地提高了他那本来就很沙哑的嗓子首先提问起来。
　　 “杨光，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提的问题，否则你将受到革命的制裁！我先问你，史刚为啥子要杀崔建国同志？”
　　 “崔建国同志？同志？”
　　 杨光鄙视地看了一下陈秘书，用鼻子哼了一声，气愤地顶了一句便翘起二郎腿不理他了。
　　 我悄悄地拉住正想站起来训斥杨光的陈秘书的衣服，用亲切的口气开导杨光说出经过。
　　 “杨光，为了作到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你应该配合我们把你知道的讲给我们听，使我们能尽快的、公正的处理这件事！”
　　 杨光看了看我们，又仰头想了想，随后又看了看我，也许发现我在向他微笑着点头而得到信任吧，便放下他翘着的二郎腿慢慢地说：“史刚究竟杀没杀崔建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为打抱不平无故被崔建国扣押下来，你陈秘书当时是在场的。后来的当天晚上，尹梅被民兵提去说是个别审查，结果去了近四个小时才被送回来。尹梅回来时，我发现她的衣服被抓破了几个地方，甚至还掉了几个钮扣，并且她的脸上、手上还有伤痕。”
　　 尹梅刚进拘押室，就扑在史刚身上放声大哭。我和史刚劝了很久，她才停止了哭泣，史刚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又哭了起来。
　　 后来，尹梅终于说出崔建国调戏她并想强奸她，她不从，被他捆了起来，后来就……
　　 尹梅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又哭了起来。
　　 史刚当时就气得冲着门猛拍猛踢，要找崔建国拼命，后来我一再劝他等出去了再说，尹梅也怕事情搞僵，反过来劝史刚千万要冷静。
　　 谁知今天上午崔建国却叫民兵把史刚押去审查，我们在他临走时劝他要冷静，想法出去了再找崔建国算帐。谁知道，史刚这去就没回来，后来才知道说他剌了崔建国这个畜牲一刀！
　　 把杨光押回拘押室去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询问尹梅，因为我们感到，事情既复杂又严重起来。
　　 鉴于尹梅是姑娘，有些问题我们不好提问，决定由林大姐主审。
　　 林大姐在文革前就是妇女主任，她作风正派、生活艰苦朴素、工作很积极认真，更主要的是她长期搞妇女工作造就了她有一副能言善语、待人亲切的口才。
　　 果然，尹梅进来不到五分钟，就被林大姐说得她抛开了顾虑，讲述了她受侮辱的经过。
　　 “我和史刚既是同学，又是老庚，他只比我大一个月。我们青梅竹马相爱多年，下乡六年多了，我早是他的人了。这次我们被无理扣押，完全是崔建国因前年他父亲去山城治病因一点小事而没达到他的要求，便对史刚心怀不满所进行的报复。前天晚上他提我去明是审查，实际上是先挑拨我和史刚的关系，又引诱我只要同意和他上床便不但可以放人而且还要安排我的好工作。后来他在我面前动手动脚，我至死不从。谁知他竟脑羞成怒，把我捆了起来，又塞住我的嘴，把我抱在床上对我实施强奸。后来史刚知道了，虽然他气得要找崔建国拼命，但还不至于会杀他。听说史刚杀了崔建国，我认为也是事出有因，也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而惩罚坏人！像崔建国这样禽兽不如的家伙，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你要知道，冤枉革命干部罪加一等哟！”陈秘书忘掉了我们事先说好的不说话的要求，稳不住为崔建国辩护。
　　 “我身上有伤，崔建国的脸上、嘴唇有被我咬伤的痕迹，还有我的内衣、内裤被扯烂，还有……还有最重要的证据，林主任可以检查！陈秘书，如果你的姐姐妹妹也像我这样被强奸，你还能说崔建国是革命干部吗？”尹梅气愤地说。
　　 这下陈秘书气得只有扯自己的手指了！
　　 我怕把事情弄僵，便请林大姐单独检查尹梅，我和陈秘书退出办公室并关上了门。
　　 一会儿，林大姐铁青着脸叫我们进去，她安慰尹梅不要气伤了身子，叫民兵要好好照顾她后，便叫上我和陈秘书去找王民富主任。
　　 林大姐找到王民富后，把审查材料往桌上一放，说崔建国强奸女知青铁证如山，请王主任处理。
　　 王民富看了一遍材料，用叶子烟杆敲了敲桌边说：“大家要冷静点！刚才云山钢厂医院来电话说崔建国已脱离危险，没伤着要害。你们明天去一趟医院看他，顺便向他也了解一下情况。今天的材料大家把名签了、盖上章，由上官云山保管好，等请示了再说。”
　　 说完，王民富又打燃打火机，点他那老是熄火的叶子烟。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这时，我听见有人敲门，便开门一看，原来是肖志友。
　　 正苦于想不出办法的我心中高兴起来，便把我所知道的事告诉他，叫他拿主意。
　　 肖志友也正是为史刚的事来的。他听我讲完了后，摸出一叠材料递给我，原来这些材料上记录了崔建国侮辱其他女知青、敲诈知青钱物，伙同一些大、小队干部明作非为的劣迹。
　　 事已至此，我们已没有半步退路了，只有把事情真相向社会捅出去，大造舆论，形成声势，迫势上面惩罚崔建国、放出史刚他们。
　　 于是肖志友决定马上去找人刻传单，串连知青，约定行动日期，三天后和我碰头。
　　 我刚继续当我的专案组成员，以便掌握内部动态。
　　 第二天一早，我们专案组三人到云山钢厂医院去看崔建国。
　　 病房里，崔建国身上贴满了纱布、缠了不少绷带。我们先礼节性问候后，便向他询问史刚杀他的经过。他说出的经过不用说是变了的。
　　 “我那天把史刚弄来提审，要他坦白交待，不要与人民为敌。史刚顽固不化，坚持反动立场和我争辩。后来他乘我不备，抓起桌上水果刀向我刺来，并连杀我两刀。要不是我英勇顽强和民兵来得及时，我就去见马克思他老人家了！”
　　 “你那晚上提审尹梅发生了啥子事没有？崔主任，坛子口封得住、人的口可封不住哟！”林大姐面无表情地提出关键问题。
　　 “正常提审嘛！同志们，要提高革命警惕、站稳立场，不要中阶级敌人的阴谋诡计哟！”
　　 崔建国气急败坏地和林大姐争了起来。同时，他又做出伤口疼痛发作、很虚弱地眯上了眼睛，还呻吟起来。
　　 我见此情景，便也对崔建国说了几句。“崔主任，政策你比我们懂，马列水平也比我们高。为了不放走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请你在能写的时候写份事情经过的材料。这也是革命的需要嘛！”
　　 事到如此，我们只好告辞回到公社。回到公社后，我马上连夜整理好材料，在王民富主任的同意下上报县公、检、法军管会县革委会，等待批复。
　　 几天后，县公检法军管会来人把杨光、尹梅押到县里去了。又过了几天，县公检法军管会来了一个姓苟的代表宣布了县革委会的决定：“从即日起撤销云山公社史刚专案组，史刚等杀人案由县公检法军管会苟要武同志为组长，陈卫国同志为付组长的新的专案组负责。”
　　 随后苟代表又说：“这次史刚杀人事件，是反革命事件！公社有的同志迷失了方向，中了阶级敌人的计，想诬陷革命干部，配合右倾翻案风搞大反扑！所以县革委会决定我们要校正方向，坚决的、狠狠的击退阶级敌人的反扑！”
　　 会后，王民富接到通知，叫他明天就到县里的干部学习班去学习，同去的还有妇女主任林大姐，并要他们当天就要去报到。
　　 我被苟代表安排天天在自己寝室里写认识，走哪里去要经他批准，实际上就是停职反省。
　　 俗话说物极必反，而现实也是如此。县里的这一系列措施和行动，不但没把大家压下去，反而激起公社多数干部的反感。苟代表想捂盖子压服大家，结果却有不少的人背着他向外透露内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