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五张士兵面孔(散文)
身体突然旋转,调整好姿势有一个短暂过程,转身出枪瞬间,无法利用手枪准星缺口瞄准,他大胆颠覆自己的射击习惯,硬是琢磨出一套压低重心保持身体稳定、以手枪套筒一侧当准星缺口的训练方法,难题迎刃而解。
限制平台是一个1米宽、1.5米高的掩体,上下左右分布多个射击孔,身体不能超出掩体范围,完成枪抵右肩射击和抵左肩射击,姿势别扭,不利索。他反复倒饬,又探索出一套训练路子。
实弹考核那天,薛烛乔一副目下无尘的架势,啪、啪、啪……使用3种武器、多种姿势,10发子弹11秒内出膛,似乎不用瞄准,全部命中目标。
战友们都为他极其精准的射击自豪,他却没停在欢喜上,脑子里电光石火,新的想法又隆隆启动了
他眼睛一眨一眨,有点矜持,一脸怪异:特种兵追求快,但是,有时咱也得学会慢,慢1秒钟也是考验与挑战。
这是薛烛乔有新想法时的表情和风格,连长从百忙中抬起头,他知道他脑子里一直在不停地琢磨着问题,一些充满风险的迷人问题。说:又有啥奇思妙想,快说。
薛烛乔说,嗨,咱得学会用脑子思考问题不是,你想想看,直升机滑降,下滑太快、太猛,容易崴脚,如何控制好速度、减小冲击力,慢1秒比快1秒更安全。
然后呢?
然后,他为降低这1秒滑速,又开始在模拟机降平台上折腾。
四
夜,静得诡异,伸手不见五指。是偏远乡村深夜里的那种静与黑。
没人知道,战斗其实已经在这静与黑里打响。蓝方一架战机正悄然向红方防空阵地袭来,直逼指挥所。但雷达被强电磁笼罩、干扰着,像木讷、迟钝,睡意浓重的老猎犬,迟迟不见反应。
“盲搜!”中士赖华双眼紧盯着雷达显示屏。
当然,他心里清楚,用导弹发射车上的雷达“盲搜”打击目标,其难度,犹如黑夜里伸手抓一只临空而过的鸟。
一个红点若隐若现,他瞪眼道:就是它,锁定。他的语气和目光锐利如剑,能切开粘稠的夜色。
指挥员的发射指令刚落,一枚导弹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划过一道美丽航迹,直刺苍穹,在遥远的夜空轰然开花。
赖华是导弹一营发射连的中士班长,个头不高,眸子像警惕的猎犬,时刻透着一股子亮光。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士,曾创下某型导弹“5发5中”的全胜纪录,全旅至今无人能破。战友们说,他有鹰一样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神采来之不易。
刚下连队学专业,班长教什么,赖华眼珠子骨碌一转,就能领会操作要领。每次阶段考核,他的成绩总是榜首。
“这个专业soeasy(太简单了)!”渐渐地,骄傲自满情绪在赖华心里像水波一样,一波一波鼓荡起来。
咱俩比一次。班长说。
赖华盯着班长,说:哦,比什么?
班长说:上发射车。
第一轮比拼,赖华就败下了阵。精度不够、处置呆板、操作超时……那天,他被班长折腾得满头雾水,眼神黯淡。
不过,他是越挫越勇的性格,并未有就此蔫下去。战友们发现,这个差点被骄傲摧毁的兵,变了,平时训练对自己的要求总比别人高一截。
严酷的考验不期而至。旅里与驻地航空兵某师组织联合陆空对抗演习,“蓝军”飞行员狡诈多变,利用云层和山峦不断规避红军搜索,还有高强度电磁干扰,目标像呼啸而过的风,根本无法稳定跟踪。
信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几分钟后,目标重新出现在官兵们视野里,但若不立即下达号令,最佳拦截位置倏地就过去了。
抉择,摆在了赖华面前:等待指挥员“发射”号令,不光战机会被贻误,红方阵地上重要目标的安全亦不堪设想;如擅自发射“导弹”拦截,就会面临接受处罚的风险。
赖华皱了一下眉头,果敢选择了拦截。瞬间,蓝方“战机”梦碎苍穹。
怕这怕那咋行,军人当有当机立断敢于担当的勇气和血性。赖华说。
演习硝烟还未散去,指挥部当场给赖华记三等功。
“赖华不赖!”
听到旅长茹雷在电话那头这样夸赞自己,赖华笑得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
五
英雄连队必有传奇英雄,这我知道。
但“黄草岭英雄连”黑不溜秋、瘦削单薄的方超智,初入视野时,我多少有些恍惚,觉得他似乎与血性、英雄这样的大词不大搭界。
副教导员池涌章的话锋很硬:你可别小看这小子,4次骨折,手腕上打着两块钢板,18次比武夺冠,是宁折不弯的好钢!
池涌章看一眼小方,又扭过脸盯着我,似乎怀疑我对他的介绍缺乏信任。又说:我当他指导员4年,不信?讲几件事你听听――
那年,小方参加上级“军事三项”比武,意外受伤,右手腕骨裂,饮憾赛场。
随后,挫折与考验就接踵而来。一次,他给全连官兵做战术示范,砸地有声的动作引发旧伤,医院诊断为右手腕粉碎性骨折。不到两年,两次手术,右手腕打上了第一块钢板。
出院不久,团里组织半年军事考核,他死活要参考,像一头犟牛,谁都拦不住。当时我劝他,说你伤口还没好利索,不敢逞能。你猜他咋说?
咋说?我有些好奇。
他说,一班是全连排头,我是一班长,岂能缺考!
他打着绷带,单臂赴考。400米障碍场,2米高墙,他单臂触墙,脚轻轻一垫就过去了。抵达终点,成绩比优秀还快出几秒。武装五公里越野途中,连队一名战士突然晕倒,他冲过去,一把捞起,就往卫生队跑。路上,伤口崩裂,血把绷带都渗透了。
然后呢?我问。
恢复了个把月,他又带全班出征了,参加军区单兵终端标准化比武,夺得“优胜班”。
结果啊,旧伤再度发作,小方又第3次躺上了手术台。
第四年,手腕游离骨断口二次硬化,医生把硬化的骨头敲掉,从他的胯部取出一块骨头接到右手手腕,打上了第二块钢板。
不到5年,4次手术,手腕被打进两块5公分长的钢板。大家都为他惋惜,觉得小方从此可能就废掉了。
这是一个春日的上午,天很蓝,我们盘腿坐在连队门前的草上。草地上开着一些粉色、白色和黄色的小花,鸟儿在芒果和荔枝树上一声一声婉转。我本来在营区散步,走累了,看到草地上有几个战士坐着聊天,就走过去坐在一起,想和他们随便聊聊工作或生活,池涌章看到方超智就打开了话匣话,收不住。现在,谈笑风生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甚至伤感与怜惜。我有些懵,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大家都静静地望着池涌章,在静默里等待,等待他的讲述。小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嘴角浮着笑,低头听着。像听别人的故事。
这小子骨子里有一种豁出来玩命的血性脾气,有一天,他告诉我,军人除了冲锋,还是冲锋,自己身上不光有钢,胸膛里还有钢气,绝不会废掉。池涌章接着说。
这时,他停住话头,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抬头望着头顶的荔枝树,上牙咬着下嘴唇,像陷在沉思。
半晌,他喃喃自语似的说,好吧,接着讲小方的故事――
去年开训动员比武,20多名训练尖子轮番上阵,投弹竟无一人过70米。当时,小方戴着二等军功章坐在观礼台上看比武,看不下去,低吼一声,让我上!
小方全副武装,先跑800米,扛着50多斤重的弹药箱20米往返5趟,完成步枪分解结合,再进入投弹区,不助跑,原地引弹、挥臂、投掷,一出手就是73米。
陌生地域的实弹“极限射击”是高难课目,打击目标隐蔽在丛林丘陵间,随机显示,在奔驰颠簸的战车上,对1000多米距离上的目标进行射风吹草动,2分钟内完成。
去年,全师组织“多能射手、多岗能手、技术能手”比武,小方运用步枪、轻机枪等轻武器,用13种弹药对7种运动目标射击,你猜怎么着?这个小子夺得全师“多能射手”。演习那天,小方指挥连队头车发起冲锋,突破第3道防线时,战车履带突然受损,他在距目标1200米处,一个短停歼灭,打出了4发全中的“满堂彩”,创造超视距射击发发命中的全师纪录。
你说,咱有这样的钢铁战士,有什么好怕?末了,他这样说。是自豪,又像自问自答。
我回头寻小方,不知何时,他已悄然起身离开。我还没来得及注视他,甚至没看清他的脸。那个愉快的上午,除了这些故事,我只记住了小方那双明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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