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新锐力】2路车(小说)
“行,没问题,俺前几天刚当上小组长,春节回去,俺带你出来。”
五
2路车走走停停,终于驶出了老城子区,一条仅仅几个站点的中山路,就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现在走的这段叫振兴路,原来是一片稻田,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围海造田人工放出的卫星,后来因为碱性太重,改良不了,水稻种不成,人民公社就把它种上了地瓜。还别说,六十年代初闹饥慌时,这地瓜救了不少人的命。所以,在这座城市,市民们日常生活中始终少不了地瓜,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早上地瓜粥摊点到处都是,高级宴席上什么地瓜饼、地瓜泥也是上了菜谱的,大厨们越做越精致,外地人都嬉称本地人为地瓜。
改革开放后,这片种地瓜的原海滩又被规划成开发区,像划格子似的,平整出三通路线,招引外资和港澳台同胞前来投资,成为了城市最早的工业开发区。但因为缺乏原材料市场,除了几家国企入住,那些外来投资大多都盯上了贸易,一时间,各样虚虛实实的有限公司如雨后春笋,比比皆是。有的一栋五、六层高的写字楼,小小的门口,就挂满几十个大大小小公司名称的金字招牌,天上落下一块陨石,随时可以砸死几个老总、董事长。
按当时的情况,振兴路的规划已经是超时代的了,那路面,四辆大车可以并排行走。但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又成为了狭隘的道路,虽然这条路上没有居民点,但随着城市中心外扩,成为了主要干线,进进出出的车辆密密麻麻,如缓慢爬行的乌龟。如果遇到抢道不慎或一个小小的交通事故,就可以让这条公路完全瘫痪,那汽车摆成的长龙阵,可谓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2路车一个急刹车,几个站着的乘客住前俯冲,差点倒地,惊魂末定就骂开了。
“会不会开车?有这样刹车的?”
“这些公交司机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拿别人的生命当儿戏。”
“这么浮躁的人怎么可以让他上岗,现在的职则部门一点也不负责任。”
“就是,记住车牌号,投诉他,扣他奖金。”
公交司机听到他们的指责,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给我闭嘴,刚才催着赶时间的也是你们,你们没看到前面在施工,单边放行吗?嫌坐公交闹心,自己买车或打的去。”
这时大家才开始朝车窗外面望,两个戴着安全帽的民工,正挥舞着红、绿小旗,在指挥交通呢,前面道路,被分割带分成两边,一边正在施工,另一边供车辆单行。公交车刚才想抢道过去,被拦住了,前方被放行的车辆,正迎面驶来。
“又是在弄下水道,政府真不怕折腾,十几年了,每年雨季前都在修,这么频繁的手朮,死人也该被救活了。”有人在嘟囔。
有人附和:“这点就是比不上西方国家,人家的下水道可是百年大计,那下水道修得像地宫似的,一点也不含糊。”
“这下水道埋在地下,谁会重视?现在好多当官的,做的都是形象工程,要让上面看能见,五年任期一到,才有升迁的业绩。”也有说。
“就是,前几任有个市长,搞了个长远城市发展规划,本来是利国利民的,结果一调任,都成了烂尾工程。新来的又有了新规划。”有人表示赞同。
“政府应该有个立法,无论哪任领导的蓝图,只要有利于民生,哪怕是几代人的工程,也应该贯彻到底,不至于让国家劳民伤财。”有人提岀建议。
曾不凡座位后面有人在嘲讽:“这不关政府的事,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什么都一次性解决了,下面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官,手上权利还怎么行使?这回扣从哪拿?那饭局谁请?”
这条下水道施工单位正是曾不凡这个处下属的工程开发公司,他歪过头跟背后人说:“你们以为银行的钱就是政府的钱?每笔开支都要经过审计的,一级一级地批,城市建设到处都需要钱,上面不支持,靠地方财政拔款能拿岀多少?对急需的也只能挤牙膏,解决多少问题算多少问题。你以为当官的都那么贪?现在办事都透明化,几十万的工程就要公开投标,谁也没权暗箱操作,谁也没那个胆,下有各级纪检,上有巡查组,谁愿意被开除党籍、公职,去上法庭。”
曾不凡一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和老百姓在—起,觉悟也就变成了老百姓,说话都不思前顾后了。
六
2路车十几分钟后总算走出了了施工区,驶入滨海大道,滨海大道沿着海岸线走,左侧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那一座座似呼在蔚蓝海水中漂游的礁石小岛,几条正在航行的船儿,像是以天色为背景的一幅动感立体画面。右侧全是一幢幢几十层高的住宅楼、酒店、商业大厦,错落有至,什么“阳光小区“、“金色海岸“、“国际金融大厦”、”麦当劳”、”家乐福”,那些炫耀的招牌撩人眼球。
曾不凡身边保洁工在上一站就下了车,现在身边是个妙龄女郎,她坐下后就掏出手机,打开了自拍,先是用手捋捋满头秀发,然后抿抿嘴滋润一下淡淡的唇膏,接着像演员似练习着微笑、冷静、全神贯注等各种表情,旁若无人。她本来是半个屁股对着曾不凡的,看到一张五十几岁老男人的脸在自拍镜头晃悠,心里不舒服,又坐正了,挪动一下,与曾不凡间留出一道间隙,表示与他的距离,整个身体左侧倒向过道,挤在一个小伙子身上,小伙子想移动一下,太多人,只好把双手举起抓住扶杆,以兔这双被女郎挤压着的手,有解释不清楚的误会。
曾不凡摇摇头,心想,今天咋了,形象就那么猥琐,这么不受待见。在单位,年青女性不少,不是把他当领导尊重,就是把他当长者一般亲近,有时拿自己开刷,说一些荤段子,还不得不板起一本正经的面孔,以免人家说他为老不尊,有失领导体统。
女郎刚才听了曾不凡一席话,开始是假装欣赏窗外风景,目光却瞟着曾不凡,心想,这老男人,快六十了吧,讲话像个单位领导,手中应该也有些实权。不知不觉中,身体又往右侧挪回,两人手臂在车身的摇晃下,已经有了磨擦。2路车一个急转弯,女郎身体重重地撞到曾不凡身上:“大哥,对不起,这车开太快了。”
曾不凡看到女郎满脸歉意,说起话来又甜又柔,和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判若两人,也就和颜悦色地说:“没关系,我这把老骨头没碰疼你吧。”
“大哥哪老,满头乌发,红光满面,刚过四十吧?”女郎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曾不凡脸上打转,顺手替曾不凡掸掸早上梳头时落在肩头的几粒头屑。
曾不凡三十出头就有了白发,属于家族遗传,现在已经是满头花白,每二个月都要去染一次,这满头乌发才染不到十天。俗话说千穿万穿,只有马屁不穿,曾不凡听了心里边也一样受用,便没加以解释。不过,女郎当作众人面这一亲呢的举动,让曾不凡很不自然,眼睛都不知道该往那处安才好。转来转去瞬间,目光正好与刚才坐在前排面对面的两位外地女孩碰个正着。她们提着行李,看来是准备下车,从诧异眼神可以解读出来,她们心里在想,切,这老头还真是个泡妞高手,躲到这后面还能勾搭上女人,老牛啃上了嫩草。曾不凡看着那两位姑娘投来的眼神,更是尴尬不已,似乎一个小时前她们对他的评价是锤音落地,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女郎从包里掏出一个桔子,剥去皮,分成二半,硬塞到曾不凡手中:“大哥,早上吃些水果好。”
女郎边吃桔子边说:“大哥,你刚才说的太有道理了,现在工程好难做,原来可以利用的资源也用不上了。什么都透明,不仅竞争力大,同行之间还要相互残杀,利润是越来越低,有时中了个上千万的标书,到头来不仅没赚,还要亏上一笔。”
曾不凡问:“你也是搞工程这块?”
“是呀,看你就像干这行的前辈,有空还得向你多多讨教。”女郎谦虚地而又委屈地说:“我在一家私企上班,是工程项目部经理,今年没弄到几个项目,老板急得都上火了,尽拿我们项目部当出气筒,说企业白养我们了。大哥,大工程我们不敢指望,你手上若有什么分包工程到时还望给我们一些。”
说着说着,女郎手电话响了,她忙打开接听:“老板,在车上,堵死了……什么?到凯蒂酒店陪张总喝早茶……好的,我马上赶过去……放心,老板,我想办法让他今天在合同上签字。”
又一个站点到了,女郎本来前二站就该下车,但她突然打算跟着曾不凡,看他到哪下车自己也在哪下车,摸清他的单位。她觉得,初次见面热情可以,但查户口似的盘问一定会令人反感和产生不愉快,甚至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在人家眼里也显得犯贱。
“这是我名片,有空打电话给我,找我泡茶,说好了,等你,一定哦。”女郎在这短短几分钟,好象和曾不凡相熟相交几十年似的,下车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好像相见恨晚,使劲地摇晃,才依依不舍地下了2路车。
车厢早就不拥挤了,女安保员刚才时不时地回头望着曾不凡,手里捏着的九元钱也忘记送还给他。看到那妙龄女郎陪他一路春风,女安保员满脸狐疑,百思不得其解,如何看这老头也没有过人之处,那女郎明摆着是刚认识他的,怎么就和他热乎上了呢,难道这其貌不扬的老头是本市的富翁,只是自己孤陋寡闻不认识他而已。
她摇摇头,这年头,什么怪事都不怪。
2路车终于在终点站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