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倒吧，你是我怀里抱着长大的，就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老汉点了支烟，又试探着问：“是不是今年不给钱记账的多？”
　　 “您怎么知道？”
　　 “你就不怕大伙起了哄，不给你钱？”
　　 “敢！”
　　 “那你能咋的？你能把老少爷们一块告了？”
　　 “反正我有办法，不怕！不就是三怪他们几个吗？”
　　 老汉不敢直着把得到的消息告诉孙子，怕他沉不住气先就惹出事端来。这会看来他也不是一点不知道。这时，孙子那该死的电话响了，只听洪磊“嗯嗯”了几声，又笑了一阵，说：“好吧，马老板，半个小时到！”就匆匆地走了。
　　 孙子着家的时候少，单独和老汉说心里话的时候就更少。老汉一肚子的话，硬憋在心里。他本来想今天和孙子好好聊一聊，把自己家地气的秘密也一块告诉孙子，不管他信不信，都要告诉他，要教会他怎么做人，做“丈人”。这样，他在死的时候才能放心地闭上眼。
　　 老汉又叹了一会气，出了一会神，觉得头有点晕，想喝一碗大果子，把求雨的时辰推算出来再睡觉，却忽然觉得不想动弹了，索性就收拾了书本炕桌，关上灯睡觉了。
　　 恍惚中，老汉看到自己在头前带路，龙世勋他们几个在后，几个健壮的小伙子抬着龙头和丰盛的贡品，领着全村的男女老少往东山上走去，那儿是这回选中的求雨地点。远远地看见山上有好几个人，面目模糊。孙子洪磊告诉他，那些全是大官，他们都是来观看求雨大典的。老汉高兴得心花怒放，从怀里掏出写好的求雨祭文，还没等念，只见那些个面目模糊的人把手一挥，天就下起雨来，这雨和五年前那次的雨下得一模一样。那些早就没有了水的泉眼，突然就咕嘟咕嘟地冒出了水来，山上瞬间就变得绿油油、花团锦簇。老少爷们齐刷刷地跪下来叩头，然后高兴得笑啊、跳啊、鼓掌啊，还放起了鞭炮、烟花礼炮，烟花那个亮啊，礼炮那个响啊，“轰——轰——”
　　 老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看见窗户上闪着刺眼的闪电，猛地爬了起来，清醒了，那不是鞭炮声礼炮声，是呼呼的风声和隆隆的雷声！要下雨了！老汉马上冲着窗户虔诚地跪了下来。
　　 老汉只磕了几个头便停了下来，迷惑地看着窗户，闪电和雷声渐行渐远。他下炕打开灯来到院子，听着雷声从遥远的天边隐隐地传过来，低头看到地上有十个八个雨点的痕迹。唉！龙王爷只是过路啊！他再躺下，却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天刚麻麻亮，敲门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是龙世勋。原来，昨天晚上洪磊在县城出了车祸，老汉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迷迷糊糊跟着上了门口的面包车，车里孙子媳妇正在抹眼泪。三怪儿子把车开得飞快，到日头露头时，他们已经冲进了住院部大楼，待看到洪磊并无大碍，只是左臂骨折，已经接上了，包着夹板吊在脖子上，老汉才缓过神来，无力地摊坐在了床沿上。
　　 洪磊需要打打吊瓶消消炎，若没异常，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老汉非要留下来陪孙子，大家好劝赖劝才劝住，只留下了孙子媳妇陪床。
　　 老汉回到龙泉湾时已经傍饷午了，他和龙世勋直接到了洪磊家，门口没有排队拉水的车，他一边开门一边吩咐龙世勋：“去大喇叭那里广播一下，就说我回来了，大伙继续过来拉水，不要钱，以前收的也全退回！”
　　 龙世勋有些吃惊，“哥，这、这行吗？洪磊回来……”
　　 “你甭管，就这么广播！”
　　 待龙世勋回来，门口已经来了四五辆三轮车，正在灌水。不收钱了，当然也就不用记账、看电闸了。世福老汉招呼龙世勋到屋里，拿出洪磊的记账本子递给他，说：“你算一下已经收的钱有多少？”
　　 龙世勋的算盘打得挺溜到，一会的工夫就算好了，说：“一共是六千六百三十块。”
　　 老汉从兜里掏出一个存折递过去，说：“让你儿子骑摩托车去取出来，下午咱俩把钱都退回。”
　　 第二天，老汉又要进城看孙子，三怪儿子欢快地说：“老爷子，我送你！”不一会儿就把面包车开了过来。车上已经坐满了人，有男有女，都是主动要去医院看望洪磊的，只把副驾驶的座位留给了老汉，老汉感动得泪眼汪汪的。
　　 第四天洪磊出院回来，到家里看望洪磊的人挤破了门，都带着礼物，把个客厅摆得满满的，比过年还热闹。洪磊吊着胳膊和媳妇应酬着，疑惑的眼神望向爷爷，老汉装着没看见，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端着茶杯到门口和抽水的人聊天去了。
　　 晚上，人都散去后，洪磊问：“爷爷怎么回事，村里人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热和过呀？老汉反问道：“是热和好，还是横眉竖目好？”
　　 “那还用问，当然是热和好啊！”
　　 “嗯，咱龙泉湾打老辈子就是怡和出名，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洪磊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这一天也没看见谁收钱、记账，忙问：“爷爷，您莫不是……”
　　 “对，我答应了全村老少爷们，用水不要钱，我还把你收的钱都退回去了。”
　　 “爷爷，您……”洪磊有点气急败坏，脸一下子涨红了。
　　 “你先别瞪眼，这叫消财免灾！再说了，你缺钱吗？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爷爷我活了九十多岁了，全村的老少爷们哪个不敬？靠的是什么？不是靠的钱！想当年你老爷爷在世的时候，一场大火把家里烧得干干净净的，日子没法过了，靠的就是全村老少爷们的接济，重新盖起了我现在住的那所老屋，这恩情永世报不过来啊！咱们家和全村的老少爷们从来没红过脸……”老汉由于激动，有些语无伦次了。
　　 洪磊被爷爷唬得没敢吭声，坐在沙发上沉下心来思讨。自己这几天躺在医院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次真是幸运，如果死了，再多的钱有什么意义？再说，自己也确实不差这几个钱，少和狐朋狗友挥霍几顿酒席也就有了。从今天的场面来看，老少爷们是知道好赖的。看来自己还真的得好好思量思量了。这时，龙世勋提着个旧皮包来了，看了看这爷俩的表情，心里也估摸了个差不多，就一边从皮包里往外掏钱一边说：“哥呀，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少爷们真知道好歹！你猜收求雨的份子钱收了多少？”
　　 “多少？”
　　 “一万多块！”
　　 “天啊！哪用那么多啊！”
　　 龙世勋感叹道：“大伙都自愿多拿，说用不完的就给大侄子洪磊，不能白用了水，给他补贴补贴电费。”
　　 老汉瞪了洪磊一眼，说：“看到了吧？这就叫人心！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明白了吧？”
　　 洪磊低头沉默了半天，然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说：“服了！说实话，我也真的不差钱。索性我再投上个几十万，干脆把全村所有的地都埋上地管，把水泵再换个大功率的，以后全村的地浇水都用滴灌，我免费全包了！”
　　 老汉和龙世勋吃惊地看着洪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洪磊一笑道：“两个爷爷别这样看我呀，我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是不存私心，我有自己的打算呀！出事那天晚上，我的一个姓马的朋友和我说了果业合作社的事。”
　　 “果业合作社？”
　　 “对呀，他办了合作社，给果农找了不少好处，他自己的冷库也多赚了不少钱，是对大伙都有好处的事。这回和你们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以后慢慢再解释。”转头对龙世勋说：“反正是好事，到时候还得二爷爷帮忙动员大家。”
　　 “既然是好事，还用动员？老少爷们肯定拥护！”
　　 洪磊调皮地一笑，说：“有一样可说好了哈，我胳膊断了，埋地管的事，我只出钱，出力还得大伙。还有，各家地里的滴灌管，还得各家自己出钱，我只负责把水管送到地头。”
　　 两个老人一迭声地应着，说今晚没事，索性喝上几杯，让洪磊把果业合作社的事详细说说。
　　 山村的夜晚极安静，爽朗的笑声从窗户飞出来，飞得老远。
　　 旱情不等人，洪磊在家调度，老少爷们跑腿，只一天的工夫，挖掘机和水管就到位施工了。看着人们忙碌兴奋的样子，洪磊笑着问爷爷和龙世勋：“两位爷爷，还求雨不？”龙世勋说：“当然求啦，下下雨来，不就解了燃眉之急嘛！那就会省下多少钱呐！”说完就问老汉：“哥，日子、地点定好了没？”
　　 没等世福老汉开口，洪磊笑道：“就知道拦不住你们啊！我看好了，明天，东山山顶上。”世福老汉惊讶地看着孙子：“你小子怎么知道？”洪磊说：“我接到乡里迟和的电话，南水北调工程，咱们县明天通水，要我参加通水庆祝仪式，就在咱村东山根那儿。”见两位爷爷不明就里，就扮个鬼脸，说：“我是村干部，让你们求雨吧，落个纵容迷信活动的名；不让吧，两位爷爷也饶不了我，全村的老少爷们也不高兴。明天，政府在山底下庆祝，你们在山顶上庆祝，到时候山上山下的锣鼓、鞭炮一起响起来，那才热闹啊！”龙世勋手点着洪磊，笑道：“你小子，就是鬼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