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大洋马”的故事 (小说)
春暖花开是一年里最醉人的季节,司秀芬少女的心像在油菜花地里采蜜的蜜蜂一样甜蜜而快乐。许久不穿的花衣服,不常用的小镜子都成了她每日抚摸的爱物。她把周炳辉的来信整齐地珍藏在匣子里,就是爹娘也不让看见。可是从娘怪异的眼神里,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只是不说罢了。五月里的一天,一个小伙子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来到村里,车把上挂着两个点心盒子。他四处打听司秀芬的住处,村里人疑惑而又好奇地让孩子领他到二奎的家门口。司秀芬看着面前高大魁梧的周炳辉,惊喜的手忙脚乱,“你怎么不来信说一声?”
周炳辉麻利地支好自行车,笑了笑,脸有些发红。
“谁呀?”娘走出屋门。“
是我同学。”
“快屋里坐,别让客人院里站着。”秀芬娘拿眼一瞅二人的神色,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打量着面前的小伙子,心里乐开了花。等到秀芬和客人进了屋,她慌忙跑到厨房去烧茶,这里的茶不是茶叶,而是清水炖鸡蛋。多少年来没有过的喜悦让这个麻木了的女人露出了笑容。
屋里两个人相对坐着,沉静了几分钟,都噗嗤乐了。屋外,春光明媚,喜鹊喳喳,屋内悄声细语,情意浓浓,只有不知趣的老母鸡下了蛋,在院子里“咯嗒咯嗒”地叫个不停。
麦收过后,二奎两口子商量准备给秀芬置办些嫁妆的事,可是家里一点现钱没有,吃盐还靠家里母鸡下的几个鸡蛋换,怎么办?秀芬娘说:“要不把我年轻时穿的衣服改改,虽说旧点,可都是好料子。”
二奎说:“那不中,她那么高,咋改?大改小容易,小改大你会呀?再说现在也不兴那些颜色。我看这样,咱先去赊两只小羊羔,养到过年一卖,不就有现钱了,加上年底队里分红,够买两身衣服的了,不行再借点,你说呐?”
“那中,听你的,反正不能叫秀芬太委屈就中。”为孩子的事,两口子叨念到半夜,实在想不出了才沉沉地睡去。
立秋以后天气渐凉,二奎家的两只山羊也长得半大了,好像知道自己的任务,两只羊吃的很多。家里三个人轮流给山羊割草,吃不完的晒干了堆在院子里,引得成群的麻雀在草垛上寻食欢闹。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司秀芬反倒平静下来,她的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她担心自己走后父母的寂寞,也担心那头家里有什么变化,毕竟两家老人还没有见面拍板,她和周炳辉的事还差最后一步,那就是定亲。她给周炳辉写了一封信,含蓄的询问对方的打算,她知道腼腆的他有些不会主动,还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
信发走了,可是如石沉大海,一个多月不见回音,司秀芬的心悬了起来。
她不知道,周炳辉的家里这时闹成了一锅粥。原来,周炳辉和家里人商量此事以后,他的父母托人到坡头村打听二奎家的情况,当听了村里人描述的二奎两口子的历史问题以后,就说什么也不同意了。尤其听说秀芬娘是个妓女,周炳辉的爹拍着桌子说:“这事没得商量,说破天也不行!”
那个年代呀也怨不得老人们固执偏见,现实的残酷,经历过的人都知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周炳辉吵了,闹了,躺在床上不出工也好几天了,可是不管用,爹娘就是不松口,反倒骂他没出息,妓女的闺女也敢要。周炳辉瘦了一圈,心里翻腾了多日,他思前想后在矛盾中挣扎,最后还是在世俗观念的面前败下阵来。一个月后,他狠下心给司秀芬写了终止恋爱关系的回信。一对鸳鸯就这样被看不见的棍棒打散了。
冬天,又是冬天,寒风夹着雪花扑向村庄、田野,封冻了青青的麦苗,封冻了涓涓的小溪,也封冻了司秀芬的心。
冬季里农活不忙,但村民还是每天出工,干一些造肥和场上的活。和农忙时比起来轻松多了,每天还是记那么多工分,所以出工的人一点都不少。瞎仔看出了司秀芬的变化,知道她陷在深深的痛苦之中,每到休息的时候,他就大声地给大伙讲故事,讲苦菜花的故事,讲娟子、杏莉、母亲的故事。村民们静静地听,秀芬也静静地听,故事中主人公坚强的意志无声地打动着听者的心。瞎仔每天讲一段,也不知他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好像拿着书讲一样。
秀芬对婚事再也没有提过,就是有人想给她介绍,她也是一概拒绝。爹娘也费了不少心思,但总是有一头不愿意。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司秀芬还是孤身一人。她尘封了自己的心,尘封了对未来的追求,尘封了对幸福的想象。她默默地重复着每天的劳动,像当年的母亲一样麻木着自己,每天的日起日落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
干枯的树木不是不能发芽,而是没到季节,当“春天里的故事”开始谱写,改革的浪潮席卷大地的时候,司秀芬的心终于被眼前巨大的变化激活了。当她拿着报纸看到深圳崭新的气象以后,她坐不住了,她要去闯一闯,给自己找一片新天地。她要加入那些走出去的年轻人的队伍,去为自己找回曾经的希望。
父母爽快地答应她支持她,给她准备了路费和行装,分田到户的政策已使家中有了小小的积蓄,为了孩子的未来都花了也值。临走的前一天夜里,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虽然都含着泪,但谁也不让眼泪流出来,那一夜,三个人都没有睡着。
天亮了,爹推着独轮车送秀芬到火车站。刚出村,一辆马车追了上来,是瞎仔赶着队里的大车停在独轮车的旁边。“上车吧,我送你,二十里地走到啥时候?”瞎仔跳下车去拿独轮车上的行李。
“不用不用,我可以,这二十里路算啥,当年一天百十里也走过。”秀芬爹推辞着。
“爹,你回吧,让崔旭哥送吧,我也省点劲,这样也快些。”
“到那来封信!”老爹嘱咐着。
秀芬坐上瞎仔的马车挥手和爹告别。马车轻快地沿着土路向县城走去。车上,秀芬对瞎仔说:“崔旭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没少帮我,等我挣了钱,也一定帮你治好眼睛。”瞎仔坐在车辕上,没有回头,眼望着前方高声说:“好啊,我等着!”长鞭子一甩“啪”的一声,马打了个响鼻,快步跑起来,长长的马鬃飘起,像少女欢快摆动的长发。秀芬爹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里空落落的。他揉揉眼望望天空,天空白云缭绕,轻风徐徐。一群不知名的大鸟在白云下飞向远方,飞向晨曦升起的地方。他叨念着:“哎,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不知是指那些大鸟,还是指秀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