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降临】那年春天(征文·小说)
阿名坐着,不敢动了,身体绷得紧紧的,不多会他就觉着腰酸脖子硬腿紧,比上班干活还累。米米的身体时不时会踫着阿名,软和,触踫点像是触到电源开关,舒泰,水波荡漾似的扩散。他心里痒痒的,总想把肢体靠过去,靠过去。
理发的过程漫长,米米料理他前脑发际时,那脸几乎贴上阿名的脸。阿名的眼光无处躲闪,风光尽收眼底。米米的鼻尖,密布小汗珠,眼睛,噢,单眼皮,胀鼓鼓的,将眼睛挤成一道缝,额前有细细的发丝,粘着,有几根红杏出墙,伸到她嘴角。许是有些痒痒,她不时吹口气,将讨厌的细发吹开,就露出正中三颗白白的牙齿。她的嘴永远合不严密,中间总会露出一小孔,那正中一颗白牙就永远显摆着,于是,那上唇中央,微微上翘,像婴儿正嚼奶的嘴。
你不像这个家里人。米米听阿名说这句话,已经不止一次了。
阿名送米米回家,他觉得理所当然。
起先阿名送米米,都是到村口就止步了,米米也没有邀请他进村子的意思。天气越来越暖和,夜短了,村里人睡觉就迟了,让村里人看见,少不了多嘴,问起来不好解释,阿名也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人。
后来。过了杨梅弯,有个小村子,村头有几颗大樟树,树底下有条小路直通江边。
米米不喜欢回家,多大的人了,还跟弟弟睡一床。房间是大通间,姐弟的房和阿爸阿妈的房之间,一只衣柜隔着。两头有点动静,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阿爸起夜勤,尿撒进肥桶,嗵嗵嗵响,把隔天的尿水搅起,那尿骚味,阵阵袭来,钻进鼻孔,折腾五脏六腑,憋气塞被角也挡不住那气息。除非倒下就能睡着。
后来,米米说,去江边,不想太早回家。正合阿名意,他也不想早睡。
两人就顺着樟树底下那小路到江边。
江边杂草丛生,月亮底下,一斑一斑阴影,阴影里野虫叫,啥奇怪的声音都有。有一块四方在月亮下,白白的,走过去,才发现是水泵房的房顶,房子很矮,跨大步就上到平顶。两人并排躺着,满天星,无边无际。月亮圆圆的,像在天空游,云如水,缓缓流淌。米米突然说,前几天我去瞎子那算了命。
哦,怎么说?
说我以后是吃教书饭的。
你吃教书饭?
对呀,我越想越有这个可能,说得还真准。
阿名想,我阿爸阿妈是老师不错,可我都没当上老师,你怎么有可能,还这么笃定。
嗯,是有可能。他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米米把身体移动,贴着阿名一侧。应该算是在谈恋爱吧。
阿名也不知道恋爱关系是以什么作为标准的,觉得不应该就是这样单独在一起聊聊天,牵牵手,送来送去这样。他就伸出一只手,想表示一下,却不知道该把手落在啥地方。米米就拿着他的手臂,垫在她的头下,当枕头了。手臂感觉到微小的份量,有股豪气在胸腔汹涌,他挺了挺胸。微风拂来,夹着青草的气味,夹着芳香。
米米说,半夜有点凉。
那咋办?阿名说。
这样。米米用了把劲,阿名顺从着她的力,翻身,合二为一了。
你真不像这家人。第二天送米米,就到了她家。未进门就听见噼噼叭叭搓麻将的声音。麻将桌就摆在客厅正中央。
见米米阿名进屋,有人就说,啥事这么忙回家越来越迟,变死吧你。
米米不答,拉着阿名进房。阿名问米米你阿爸阿妈呢?答:都在麻将桌上。
没有板凳,两人坐在床沿,默默。进了家,就感觉到米米那股四溢的朝气,泄了,像漏了气的球。花开似的脸,谢了,透出颓废。
厅堂的麻将声,从板墙豁口砸过来。阿名浑身不自在,说,我受不了这个。就走了。
周六,平常闹哄哄的学校终于安静了。吃过午饭,阿爸阿妈有事一起出去了。阿名伸头出窗户,看下面操场里边尽头,无人。那里有一排水龙头。他就捡了一盆自己的脏衣服裤子,下楼去水池上洗。正忙乎呢,见有一男人往他这个方向过来,走走停停,四处张望。
不是学校里人,他想。继续洗衣服,眼睛一心二用,等那人走近了,发现是米米她阿爸。对方也认出他来了,喊了声阿名,说还自己洗衣服呐,你妈不帮你洗啊!
我妈忙呢!
哦哦哦!他还在拿眼四处瞄,没发现有其他人才正面对着阿名站定。
这人年轻时样子一定不错的,阿名想。寸头,个子蛮高,穿中衫装,皮鞋擦得很亮,衣裳扣子扣到顶,像衣领夹住脖子。
好些日子过去了,对于这天下午米米她爸的突然出现,阿名都觉得莫名其妙。他家和学校没有一点瓜葛,就连他家亲戚人家也没有啥小孩在这里读书。他说是路过学校门口,顺便进来瞧瞧。
阿名怎么就觉得那么不可信呢。
问话还多。你爸你妈都是老师?你爸妈呢?没邀他他主动提出来家坐坐。坐下没两分钟,就站起来进了两个房间转了转。直进退出,房间小,转不起圈来。
都住在这?
废话,你不是看见了吗。
你家其他地方还有房子吗?
又是废话,还有房子谁愿意全凑这里住。
这样怎么行,再买一套哇。
又是废话,买,要钱的嘞,有钱谁不晓得买。
他离开后,阿名发现泡上的茶他都没喝一口。
他走后约莫过了个把小时,米米来了。米米是第一次来学校。见了面就说我爸来过了。
前面他还来过我家呢。
啊!他啥意思?
我也不知道啊。
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说什么啊!
米米发了会呆,眼珠死死的不转动。好一会儿才说,陪我回家。
现在?阿名不明白。
是,现在。见阿名愣那儿,米米补了句:我怕!
阿爸突然来店里,叫米米,出来下。脸色漆黑,鼓着。
师傅招呼,啊呀,米米家爸,好难得哦,坐下坐下。
阿爸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自转身就走。
米米跟着出去,走出十几步,阿爸回头,说,马上收拾你的东西,回家。
太意外了。阿爸,做啥了?
做啥?別学剃头了,归家去。见米米站着没动,阿爸眼晴皮一剥,眼珠鼓了起来。敢不归去?我就敲断你的脚筒骨,相信不?
米米连忙回店收拾衣服。她信她阿爸的话。阿妈总是被他打成蜂叮过似的,头肿得像猪头。就因为阿妈一次又一次以为阿爸下不了手,敢跟阿爸对嘴。
米米走出店时,阿爸已经走了。她想到阿名。有阿名陪着,阿爸应该会客气点。
到村头,就见着阿妈了。老远,米米就认出村头站着的阿妈。
这时是晌午,地头干活的人还没到回家的时间,所以村头站一个人,显眼,好认。阿妈一会儿就朝西边望,脖子伸得长长的,脑袋前探,蛇头吐信似的,见来路上没人,就在原地转圈儿,转了几圈又立定,朝西边望。路两边地里,油菜花开得正盛,黄色连绵不绝,引来无数蜜蜂,嗡嗡之声不绝。油菜花的香味,随风飘曳。米米和阿名身影在花丛中沉沉浮浮,她见着了,不待走近就喊了,快点快点。边喊边迎,看一眼阿名,没表示,随后拉着米米快步走。见离阿名远了,才说,今天回去你小心点,你阿爸今天是中了邪了,到家就骂人,还掀掉麻将桌,面皮都不要了,记牢,别跟他顶嘴。
在大门口就看见米米阿爸坐在八仙桌旁,正面对着门。
见人进来,长长吸一口烟,那烟滋溜溜短了半截,他猛地站起,烟头一甩,转个屁股就往后院走。
阿名看那还冒烟的烟头,滤嘴扁了,湿漉漉。米米妈连忙跟去后院,稍许,喊了声:进来!阿名正要跟进,被后院出来的米米阿妈挡住了。
不多久,后院就有对吵声。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急着一声短促的喊。
要死吧,这个畜生!米米妈往里沖,阿名也跟了去。就见米米抱着头蹲在墙脚,她爸拿着锅铲柄粗的棍子,一下一下往她身上砸。
你个老头子诶,你想打死你亲生囡啊。她妈上去就扯他胳膊。
他使了两趟力,被扯着,挥不出胳膊,罢了,嘴里说,不争气个东西,谈啥恋爱,啥里人不好谈要去谈个光屁股的。正要丟掉棍子,一回头看见阿名,回身就是一棍。听不听我讲的,又一棍,听不听我讲的。
老婆子又去拽他胳膊,被他一挥,人就翻了出去。
那有这种阿爸的,打自己女儿像打条狗。阿名冲上去,横在两人中间。又一棍正劈下,已收不住,挥到了阿名肩上。阿名觉得一阵风从脸面掠过,肩头一麻,耳朵轰一声,然后如蜂鸣久久不息。
走开!她爸两道眉连成一条线,中间打个结,隆起。走开!跟你没关系。
阿名胸脯挺着,针锋相对,不言不语。她爸眉结往上一挑,又举起了棍。
倒在地上的米米妈不停地大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闻声赶来的隔壁邻居一哄而上,夺下棍子。有人劝,有人拖。
阿名趁机拉着米米,绕过人群出门而去。
厂里集体宿舍,阿名有个铺位,两人就搬去住了。同宿舍有个老师傅,偶尔也来住一个晚上,后来他就收拾被铺,不来了。
米米肚子越来越大。阿名跟阿爸阿妈坦白了,说自己应该担责。阿爸阿妈都叹气,随你吧,以后后悔不要来找我们就行。阿名又托人到米米家提亲,答复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管,以后我们没有这个囡。
事已至此,看来就这样了。
米米当初只是想着找个朋友送送自己,没想过要嫁人,更别说替人生孩子了。可事情的发展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如今一切从简,先办了婚事生下孩子再说了。
(完)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虽然没有复杂的故事,却描写了少男女的情感,把那种生涩表达了出来!
值得肯定!
那些缓缓降临的美好,是我们的福祉。
那些突至降临的磨砺,同样是我们的福祉。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您所经历过的每一种“降临”,有“流年”倾听。
以我个人的喜好,我最喜欢吼风岭、说不出口和只想看一眼,当然,无论哪一篇,对于我,都是教科书般的存在,我必须认真学习。再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