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流光容易把人摧(小说)
黄宝在丹市市委书记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八年,将丹市治理的有条不紊,政绩在上级领导中也得到了好评,升迁指日可待了。
这天黄宝和李媛都难得不加班,在家休周日,黄宝原来的秘书刘亮现在的丹市光明区区长来访。黄宝和刘亮在书房说话,李媛在厨房准备午饭。
李媛刚准备叫他们吃饭,见两人神情很不自然的出来了,刘亮告别离去。黄宝看着李媛询问的目光说:“刘亮来和我说让我安排他进市委常委,市里正好有个副市长的空缺,我没答应他,因为有人举报他贪污腐败,我也查了,不是很严重,就压下来了。我也单独和他谈过了。我怕他手中掌握了更大的权力反而会害了他。”李媛没有说什么,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日子在大风大浪中和在细碎琐事中一样不长不短的过着。
省里的领导已经找黄宝谈过话了,只是程序还要走,调令还得一段时间才能下来,黄宝在丹市执政的日子可以用天计算。对黄宝来说,副省长的位子并不那么好做,但是党的安排自然要服从。
一九六六年的五月,对丹市这个北方城市来说热的有些早更有些暴躁。让还来不及绽放的花儿直接被绿叶覆盖,野草疯长,整个大地像是失去了控制。一场热风暴在席卷丹市,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正在席卷全国,也正在像丹市压来,这已经不单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而是黑云压成城欲摧了。
一夜之间,各级革委会成立了,瞬息间各级政府部门都被革委会统领了。学校停课了,工厂武斗了,机关很多干部被打成牛鬼蛇神下放劳动改造了,满大街都是大字报。黄宝这个丹市市委书记的实权也被市革委会代替了,门槛也清闲了。可是没清闲几天,红卫兵就将黄宝从办公室抓走,直接带到市委门前的广场上,那里早就搭好了台子,黄宝被反捆双手,脖子上挂上了通敌的牌子。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拿着一张纸直接例数黄宝的罪行,当过伪军,救过敌特王文斌,并隐瞒敌特妻子和敌特妻子结婚,等等,有的,没有的,罗织了一大堆罪名。黄宝知道没法辩解,也没必要辩解。接着是宣判,判处无期徒刑。他们的说辞是,要是判死刑就太便宜这些罪大恶极的人了,让他们一点点的受罪,以偿还罪孽。接着是一群红卫兵的毒打。
黄宝被送去劳改,没过几天由于伤重不治身亡。李媛和孩子被逐出市委机关大院,被直接下放到偏僻的赵家村监视改造。
善良的村民没有为难这对孤儿寡母,李媛和儿子黄怀斌就在这小山村中安静的生活着。
妈妈的故事
文革结束了,历史的尘埃落定了,李媛母子两个也被永远的忘记在这个小山村了。
时代在发展,小村的人在逐渐的向外走,黄文斌也不是不想出去,但是目睹了外面世界一次次血雨腥风的李媛奶奶不敢再让儿子出去。可是贫穷的小山村里安稳是安稳,但是眼看儿子都四十了,还一直没有取上媳妇,这也是李媛奶奶最大的心病。
一日,邻家的大婶来和李媛奶奶说一个远房亲戚家有个姑娘杜迎秋不嫌黄家穷,也不嫌地方偏僻,愿意嫁过来,就是脸上有点伤。李媛想想也就同意了,李媛奶奶和邻家的大婶约好三天后领姑娘来见面。
三天后的早上,李媛奶奶将家中收拾的干干净净,就等着邻家的大婶领姑娘来相亲。十点钟左右,邻家大婶领来一个姑娘,李媛抬眼看过去,只见姑娘低着头,上身是白衬衫,下身是灰长裤,身材高挑匀称,就是看着衬衫像是有些瘦,也没想别的。这时李媛奶奶和邻家大婶借故出去,让姑娘和黄怀斌两人接触接触。
迎秋姑娘和黄怀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李媛奶奶和邻家大婶也不想细听,干脆就走出院门去别处坐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后,黄怀斌牵着迎秋姑娘的手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是开心的笑。李媛奶奶在姑娘抬头对自己微笑的时候才看清姑娘的脸,这让李媛奶奶着实的吓了一跳。只见姑娘的左半边脸凸凹不平的纠结在一起,牵着左眼也有写歪斜。但是右半边脸是那样的粉嫩光洁。李媛奶奶强自镇定下来,看着儿子黄怀斌的表情,但儿子的表情是坚定的,爱慕的,没有一点的犹豫。
李媛奶奶和邻家大婶约好一周之后迎亲,而黄怀斌和迎秋两个人也是送出很远才相互告别。不知是早春初暖的阳光还是走累了,还是心情激动,黄怀斌和迎秋两个人的脸上都泛着奕奕的神采。
李媛奶奶在准备着儿子的婚事,虽说家穷,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但是第三天的中午,迎秋自己背着一个行李包来了。黄怀斌看到迎秋的眼睛红红的,也不多问,将迎秋接进屋,李媛奶奶也跟进来,迎秋跪在地上给李媛奶奶磕了三个头然后说:“娘,我现在就将有关我的一切都告诉您,您要是能接受我,我就留下来,您要是不能接受我,我马上就走,绝不纠缠怀斌哥。”
第二天李媛奶奶请村邻们吃了喜宴,黄怀斌和迎秋就算正式结婚了。
李媛奶奶家日子虽然还是过的和以前一样清苦,但是李媛奶奶的脸上时时挂着笑容,黄怀斌人也比以前精神了。虽然村邻们不常见到迎秋,但是从李媛母子俩的神态可以看出一家人过的很是愉快。
五个月过去了,李媛奶奶家的小院里传出了婴孩的啼哭声。
黄思月端着的茶杯已经不再盈出丝丝缕缕的热气,但是,思月还是没有放下茶杯。那清清的碧水上又映出十岁春节后妈妈爸爸离开时妈妈那不舍的目光,那么慈祥,那么温暖,万千疼爱!可那也是妈妈最后看女儿了,所以那个画面成了永恒的定格。
那一年的八月雨水特别多,潮湿的空气让人心里憋闷。
农历八月二十那天的下午,连续一周的阴雨终于结束了,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思月和奶奶坐在门前晒太阳,想着八月十五自己的生日妈妈爸爸会给自己买什么礼物。因为自从爸爸妈妈出去打工开始,每年过年回来时都给思月买生日的礼物,和过年的礼物。思月正想的出神,两个陌生人和赵家的小夫妻一起来到家门口。赵家小夫妻的话打断了思月的思绪。抬起头来思月看到赵家夫妻每人手上捧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奶奶看到后当时身上就哆嗦起来。颤抖着抬起双手,声音嘶哑地喊:“天呐,你对我何其不公!”然后身子直挺挺的向后倒去,陌生人中的一个眼疾手快扶住了奶奶。赵家夫妻对奶奶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来协助您老办理怀斌和迎秋的后事的。”奶奶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赵家夫妻的丈夫陪着两个陌生人离开了,留下赵家媳妇陪着奶奶。
赵家媳妇将奶奶扶到屋里坐下,对奶奶说了黄怀斌和迎秋去世的过程。
思月已经十岁了,听到赵家媳妇的讲述知道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再也回不来了。只是对其中的什么朱老板,什么自己的身世不是很明白。
这个晚上,奶奶将儿子、媳妇的骨灰盒放在他们生前的屋里,点上香烛,然后让月儿跪下磕了三个头。
奶奶搂着思月,给思月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月儿妈妈迎秋的故事。
一九八六年的东北农村,土地承包改革已经落实到每家每户。杜家在德治村也算是日子过得红火的人家。杜父杜母耕种两垧地,家中一女一儿,女儿迎秋十九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正在上高三,学习不错。儿子知春上小学三年级,乖巧可爱。一家人小日子过的幸福美满。
这天杜家父母正在田里忙活,因为是周末儿子知春自己在家看家。中午时分,院门开了,知春听到响声以为是爸爸妈妈回来了,从屋里跑了出来,却看到姐姐迎秋由一个老爷爷和一个阿姨陪着走进了院门。知春想,姐姐正在忙着复习高考,这个时候不应该回家呀,还有两个陌生人陪着。知春抬眼看着姐姐,姐姐的眼睛红红肿肿的,神情也不像以往。知春心里害怕,急忙说:“姐姐你们先进屋坐着,我去喊爸爸妈妈回来。”老者点点头。知春一路奔跑来到田里,喊回了爸爸妈妈。
老者是迎秋所在学校的校长,那个阿姨是迎秋的班主任老师。他们一起陪着迎秋回来的。
迎秋的爸爸妈妈原本就是朴实的农民,看到这样的情形,急的什么似得,嘴里心里也只剩下一句话,这是怎么了!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可怎么才好。
校长安慰迎秋的父母说:“没有什么大事,都解决了,您二老不必担心。”看着迎秋的爸爸妈妈情绪平静一些后,迎秋的班主任对迎秋的爸爸妈妈讲起了事情的经过:“迎秋由于善于长跑,在初中时就是学校体育队的,到了高中也参加了学校的体育队。负责训练的王老师对迎秋一直是关爱有加。到了高三,由于学习任务繁重,迎秋就很少参加校体育队的训练了。王老师也是时时的关注着迎秋,只是 王老师的过分热心让迎秋不适应,迎秋就有意回避着和王老师的往来。但就在昨天晚上,迎秋从宿舍去教学楼的路上,王老师迎面走过来,说市里的运动会想让迎秋去参加五千米跑。迎秋以学习忙拒绝了。学校宿舍楼到教学楼中间有一段林荫路,这时路上也没有别的人走动,王老师想非礼迎秋,迎秋拼命挣扎,这时走过来几个学生,王老师放开迎秋急急溜掉了。好在没有对迎秋造成什么伤害。”校长又补充说:“学校已将王老师的行为报告上级教育机关,处理很快就会下来,应该会被开除公职。”校长接着说:“正好也就两天就是周末了,让迎秋同学在家休息两天,下周再去上学,我保证这件事不会对迎秋同学有任何影响。”
送走了校长和班主任老师,迎秋的爸爸妈妈看着女儿心疼的爱抚着。
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迎秋的爸爸妈妈将迎秋送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迎秋下了班车,迎着朝阳走进学校,那柔美的曲线和婷婷的身姿是白衬衫灰色运动裤掩盖不住的。粉嫩的小脸上梨窝浅浅,恁是不笑也动人。
可是迎秋的好心情并没有和朝阳一样明媚继续!进到校园之后,迎秋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认识的不认识的学生都在对她指指点点,等到她走近了又都避开了。隐隐约约的有些词语传到迎秋的耳中,什么:“凭借漂亮,勾引,可怜王老师被开除公职。”迎秋的头脑嗡嗡的响着,一路来到教室,同学们齐刷刷的抬起头,几十双眼睛看着她,嫉妒的、兴奋的、幸灾乐祸的、同情的、哀伤的。冰雪聪明的迎秋心像掉进了冰窖,微凉,冰凉,结冰甲。
委屈,无奈,愤懑,不公像野马冲击着迎秋那颗年轻的脆弱的冰心。迎秋跑出教室,跑出校园,一路狂奔,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跑着跑着就觉得前面有什么挡住了,随着一声闷响,迎秋的一切痛苦都与她的身体剥离了。
迎秋睁开眼,四周都是洁白的。等迎秋的意识全都回到头脑中时,动动身子,才感觉到身上有线连着仪器,身边坐着爸爸妈妈。迎秋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爸爸疲惫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把爸爸妈妈吓坏了。可是迎秋动动身子,哪里也不疼,就是头有点懵懵的。
这时主治医生进来了说:“万幸啊,除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外,别的一切都正常,留院观察两天没事就可以出院。”爸爸妈妈长长的松了口气。
医生出去了,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妈妈细细的对迎秋说:“你是被一辆出租车撞了,本来责任在你,但是出租车里坐的那位老板把你送到医院并付了医药费。迎秋懵懵的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天的中午,一位三十多岁的绅士模样的男人走进病房,对着迎秋的父母笑笑说:“你们是孩子的父母吧,我姓朱,是广州一家制衣厂的厂长,到这边来签合同。赶上这事了,我看着这孩子怪有缘的,就出手帮了一把。我刚才已经到医生那里打听过了,孩子没事,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正好我也办完事了,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迎秋的爸爸妈妈要把医药费给朱先生,但是朱先生说什么也不要。朱先生临走时给迎秋留下了一张名片。
迎秋出院后,说什么也不去学校上学了,爸爸妈妈见女儿刚出院,也就没有说什么。三天后的中午,迎秋的爸爸妈妈从田里劳作回来习惯的喊:“迎秋,迎秋,”但是没有回音。老两口找遍家中的每一个房间,也不见迎秋的踪影,最后在厨房的餐桌上看到一张纸条:“爸爸妈妈我走了,因为学校我不能再回了,我也不想留在家里吃闲饭,我去广州找前几天救过我的朱先生。爸爸妈妈不用担心,我一安排妥当就写信告诉你们。”
南国广州的六月,对北方来的迎秋来说如同蒸笼一样难以自处。陌生的城市,川流不息的的人群,没有熟悉的面容,没有问候的声音,茫然孤独,但是没有退路。迎秋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制衣厂。看着门口贴着招工广告,迎秋就直接去报了名。简单的面试后,填了表格,就算是温暖制衣厂的工人了,上岗之前需要一周的技术培训。
温暖制衣厂的员工宿舍是一排简易的筒子房,中间隔开,十个人一个房间。每个员工一张床,一个小椅子,屋角是类似于浴池的一排柜子,每个员工一格放衣物。
一周的培训结束后就正式上工了,迎秋的工作是在流水线上订纽扣。每天十个小时的工作,有时赶活还要加夜班,一天下来疲惫不堪。好在星期天休息,同屋的小姐妹们可以上街闲逛,这也是迎秋打工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了。
夏去秋来冬至,转眼就要过年了,迎秋和小姐妹们一样早早地买好了返乡的车票。随着返乡过年的打工大军一起转站上车下车在腊月二十七的中午回到了家里。一家人见面的欢喜忧伤自不必说。
幸福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新年过后,正月初十,迎秋依依不舍的告别爸爸妈妈和弟弟踏上了又一年的打工征程。班车渐行渐远,爸爸妈妈挥动的手臂渐渐看不大清楚。山路转弯将迎秋与亲人们泪眼隔在了山的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