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蹉跎岁月(小说)
“我的锅炉厂啊!我的赵厂长啊!我们要生存,我们要住房!啊……啊……啊……”干嚎声从“齐拐子”的嘴里喷薄而出。人们的“激情”好像被燃着的烧纸点燃了,开始大声地、齐声地喊着:“我要生存!我要住房!”后来,李平带领着大家喊着,渐渐地竟然喊出了节奏。经过的车辆摁着喇叭,道路发生了拥堵,场面有些失控了……
也就是不到二十分钟,几辆警车闪着车灯呼啸而来。“齐拐子”耳朵很灵,听到了声响,立刻一颠一颠地跑回“队伍”里,拉着孙毅的衣服,躲在了后面。警车停下,穿着制服的警察和保安,迅速在售楼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一位警察踩灭了烧纸,几个保安夺下了拉着的横幅。从最后一辆警车上走下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敲开了“深蓝房产”售楼部大门,走了进去。季厂长招呼大家过来,孙毅一数,我操!只剩二十几个人了。只听季厂长讲到:“同志们,咱们今天过来,是解决问题的,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了。一会儿,可能要叫咱们的代表进去商议,付大有、齐彬,你们两个一会儿跟我进去。你们没看到吗?刚才进去的是市政府的领导,政府出面了!”
“到底‘姜是老的辣’,这个退休的季厂长,临危不乱啊!”孙毅心里着实佩服了一番。
果不出季厂长所料,半个小时候。售楼部的大门再次打开了,“赵麻子”——赵赟厂长的脑袋冒了出来。他招呼季厂长过去,嘀嘀咕咕了一阵。随后,季厂长又招呼付大有和齐彬跟了上来。
李平和刘慧芳买来了几份报纸,大伙儿把报纸铺在“警戒线”之外的地上,席地而坐,等待消息。中午时分,又一辆警车呼啸而来,竟带来了盒饭,政府考虑得蛮周到的。
下午三点钟左右,“深蓝地产”售楼部的大门打开了,只见季厂长第一个出现在门口,接下来是齐彬和付大有。季厂长回身和赵赟厂长亲切地握着手。走到众人间,季厂长宣布:“刚才的谈判,很有成效。半个月后,预分房的方案将在厂里的公示栏里公布,绝对低于市场价。大家放心了,各自回去吧!”说着说着,季厂长有些喜形于色。
孙毅从地上站了起来,使劲揉揉发麻的腿。和李平一起朝锅炉厂的方向走去。夏日的风,突然将身后售楼部门口的那一堆纸灰吹得散在了空中,飘飘扬扬。
掏出钥匙,打开单身宿舍的大门。孙毅看到一位长发女子,坐在自己的床上,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机。是她——小熙!
三
小熙确实是孙毅“捡来的”女朋友。
孙毅的家在农村,刚来锅炉厂的时候,户籍也跟到了城市,家里人为此还十分的荣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村里面热情的大婶们,为他说对象的也很多。但是,一来因为孙毅确实比较帅气,二来身份是国企的正式工,挑三拣四的,都没成。且说这一句流行语:“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不出几年的光景,锅炉厂走了“下坡路”,农村的日子却越来越好了,环绕在孙毅头上往昔的荣耀也逐渐淡去。年龄超过三十岁的孙毅眼看着成为剩男,但他始终保持着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这样倒省了很多的心理压力。
这一天,是车间卖掉钢铁边角料“破烂儿”发奖金的好日子。下午下了班,大家出去打了一顿牙祭。在“孙拐子”的提议下,又意犹未尽地去了卡拉OK厅。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闹”到了午夜时分,在门口挥手告别。已经有些醺醺然的孙毅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当孙毅正要跨进出租车门时,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位女子,推开孙毅,也要往车里跨。孙毅恼了,拽住女子的衣袖,大声说:“美女,是哥我先叫的车。”
一张粉白的脸转了过来,伴随着香水和白酒浓郁的气息。女子竟然一只胳膊搂住了孙毅的脖子,晃晃悠悠的大声说:“哥,让给妹子坐吧……要不…要不…咱两个一起坐车。”说罢,倒退着,坐到座位里边去了。孙毅心里想,我又不认识她,埋下头想要把女子拉出来。这个时候,出租车司机烦了,大声说着:“干嘛呢?干嘛呢?要不全下车,我还要做生意呢。”女子突然使劲拉了孙毅一把,把他拉进车里,然后胳膊绕过孙毅,拉紧了车门。对司机大喊:“开车,开车。”
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开了出去,出租车司机问孙毅去哪里,孙毅说了地址,转回头问女子去哪里?女子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喃喃说着:“你,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然后,紧闭双眼,眼泪从眼角溢出来,靠到孙毅身上,快要睡着了。出租车司机边开着车,边小声嘟囔着:“小两口吵架了啊!”
到了锅炉厂家属区,孙毅付了钱,下车。女子跟着下了车,歪歪斜斜扶着他,嘴里“哼哼唧唧”着,竟然听出来是一首很久远的歌曲《最后一次的温柔》的调子。蓦然,女子蹲在了地上,低头放声大哭了起来。孙毅被惊住了,他把女子拽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劝着。半晌,女子停止了哭泣,抬起满脸泪痕的脸,不停地说着:“我男朋友和我分手了!和我分手了!哥,哥……我没地方去了!我先住你这里吧!”
夜已经很深了,偶尔经过步履匆匆的行人,都用奇怪的眼光望着这对青年男女。孙毅似乎感到周围有无数的目光在望着他。他赶紧扶着依旧狂乱的女子,走进家属区大门,走到自己的单身宿舍楼前。孙毅把已经熟睡的李平叫了起来,安顿好了女子。
第二天一大早,孙毅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女子要和孙毅单独聊聊,开口就说:“哥,我叫小熙,你是好人,我做你女朋友吧……”
孙毅“捡来”一个女朋友的消息,像插了翅膀般在单身宿舍楼里传开了。首先,是李平笑嘻嘻的前来祝贺,并开始“弟妹弟妹”地叫着;“齐拐子”也跑来,吵着要喝喜酒。“齐拐子”更加耍“活宝”地走着路,逗得小熙哈哈大笑。
如同干柴遇到了烈火,每一个孙毅和小熙相伴的夜晚,都显得“春风沉醉”。两个人彼此之间索取着,没有个满足。孙毅甚至想:“娶了小熙吧,不管她以前是个啥样。”渐渐地,问题出现了。大约三个月前,小熙突然说自己找到了工作,不能天天住在这里,隔上一两天过来。孙毅当时也没有多想,不久,这一两天变成了三四天。孙毅问小熙从事啥工作,小熙只是回答酒水推销。这种情况在持续,每个独处的夜晚,孙毅都在想着:“她从哪里来的?又会到哪里去?”,这种念头终于变成了:“捡来的,不可靠!”,变得无所谓了。
“谁说不可靠?我感觉小熙是个好女孩,你不要,给我!”当孙毅向李平吐露自己的看法时,李平这种半开玩笑般的话语越来越多了……
四
即使是在夏天,韩姐的麻将馆也挂着门帘子。孙毅拉着小熙,撩开门帘走进大门时,屋子里的烟雾缭绕使他打了一个喷嚏。放眼望去,已经有八桌麻将玩得“虎虎生风”,几乎都是锅炉厂的职工,退休的、下岗的、在外做生意打工今晚休息的……拿出了当年即使在车间里干活也难以见到的非凡精力。韩姐——这位风韵犹存的中年下岗女工,如同花蝴蝶般穿梭在麻将桌之间,这里沏口水,那里倒杯茶。白天在“深蓝地产”售楼部门口点燃过一堆烧纸的“齐拐子”,脸涨得通红,咋咋呼呼地撇着麻将牌。看到孙毅进来,“齐拐子”一把拧灭了手里的香烟,大声招呼着:“孙秀才,快过来!替哥哥打几把,妈的,今天晦气,尽看别人‘和牌’了!”突然又瞅见了小熙,嘴角抽出一丝暧昧的笑,又继续说着:“弟妹也来了啊!赶紧!赶紧!夫妻双双齐上阵!”
孙毅接上了场子,却也“点背”的邪乎,几次欲和之时,都让别人捷足先登。孙毅烦躁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几口,扭转回头看到坐在身边的小熙微微低头闭着眼快要睡着了,几绺秀发耷拉在额前,眼睫毛一颤一颤的,脸上闪现出婴儿般的安宁。一丝蜜意柔情从孙毅心底陡然升腾了起来,他抬起手,将小熙额前的秀发,向后轻轻捋了捋。小熙被惊醒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这几天实在有些累!”
“累?到底为什么累?说是去做‘酒水推销’,鬼知道你去做什么?”孙毅又盘旋起这个念头来。正在这个时候,麻将馆的门帘被人猛地撩开了,身穿协警制服的马跃走了进来,他是回民,说话咋咋呼呼的,扯开嗓门就大声叫着老板。韩姐的笑如同春日的桃花,适时娇嫩地绽放开来。她把马跃拉到了旁边的屋子里,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阵。一会儿工夫,马跃走了出来,鼻头上闪着光,满脸神采。他下意识地拍了拍上衣口袋。麻将馆里依旧稀里哗啦,偶尔也能听上几句“政府不管他们这些下岗职工”的抱怨的话儿。负责辖区“黄赌毒”的协警马跃,失聪失明般笑呵呵地从麻将馆走了出去。
真是应了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在“深蓝地产”门前聚集事件发生半个月之后,锅炉厂职工的预分房的方案下来了,而且以书面的形式在厂办公楼门口张贴。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孙毅还没有起床,正抱着小熙呼呼大睡。是李平的敲门声将孙毅从春梦里拽了出来,孙毅轻轻地推了推小熙,说道:“李哥找我,预分房方案的事情,你先睡。”小熙迷茫地叨咕着,应着,侧身过去把粉白的脊背露给了孙毅。孙毅凑上前去,在小熙的脖子后边吻了一下,起身穿起了衣服。自从认识小熙之后,孙毅时常陷入一种矛盾的状态,缠绵与猜疑、眷恋与咒骂、爱或无所谓,交织在一起,有种“理起来乱还剪不断”的感觉。
锅炉厂办公楼前,早已经围满了人。孙毅和李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进去。两人的目光在布告上逡巡着,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名字。由于二人的工龄和未婚的现实,都分到了一室一厅的房子。再看季厂长的大名,竟然有两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原来在锅炉房的老小区,季厂长有两套房,一套租赁着。这个秘密,少有人知晓。他拿两套旧房置换两套新房,新房盖好后,旧房是否交公,也未可知。怪不得闹事那天,他跑得那么欢。孙毅和李平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在心里骂道:“老狐狸!”
接下来的时日,孙毅把自己的腿都快跑成了“麻杆细”。为了筹到房子的首付款,父母那里、姑舅那里、朋友那里,该想到的地方都去了。当把首付款通过银行对公转账,并拿到房屋预售合同之后,孙毅累的几乎瘫倒在地了。李平和“齐拐子”来找孙毅了,拉着他要去KTV庆贺拥有了住房。孙毅骂道:“你们两个没心没肺的,这才是个首付。两年后,封顶还要交一笔钱,装修还要一笔钱。得想办法挣钱去,不能这样混着了。”说这话的时候,孙毅感觉自己也没有底气。国营企业混了十几年,锋芒快磨的没有了。
李平正色道:“兄弟啊,有句老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活人能让尿憋死吗?当下,咱们交了首付,也算喜事,走,走,庆贺庆贺去!”说着,和“齐拐子”一起拉起孙毅,并不忘捎带着旁边的小熙。
KTV包房里的音乐随着五彩光芒缭绕的时候,“齐拐子”就开始犯起了“人来疯”。他敲起了桌子、打起了小锣,吵嚷着让孙毅和小熙合唱一曲《知心爱人》,滑稽地走来走去。孙毅拿起了话筒,小熙也拿了起来,随着音乐响起,孙毅唱到:“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小熙也接了下来。歌声似乎是山间流淌的清泉,灵动与含蓄、奔突与和缓……孙毅感到心砰然一动。孙毅瞥向小熙,发觉她唱得更加忘我,李平在旁痴痴地看着小熙,呆呆的,似乎傻了。孙毅感到心里泛出一股酸水来。
一曲终了,小熙出门去卫生间。三个男人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齐拐子”点了一首《皇后大道东》,唱的激昂澎湃,似乎想甩掉残疾的腿,飞到天上去;李平一曲《突然的自我》,摆出了摇滚的架势来,颇有明星的范儿。曲子停歇的当儿,三人猛地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有女子的哭声,好像是小熙。李平头一个窜了出去,接下来是孙毅和“齐拐子”。
走道里已经围了四五个人,只见一个胳膊上纹着龙的男子,拉着小熙,大声骂着:“妈拉巴子的,老子前几天让你在酒吧骗了酒钱,今天还。不还的话,陪老子唱歌去,一会儿开房,老子整死你。妈拉巴子的。”旁边几个男子随声附和着。小熙边哭着,边试图挣脱男子的扯拽,哽咽着嗫喏:“我推销酒水,也是公司的任务。我怎么骗你了,酒吧里的酒水本来就贵……”
“妈拉巴子的,还敢嘴硬。”说着,“纹龙”男子拉起小熙的长发,挥起了巴掌……还没等孙毅反应过来,李平就冲了上去。他一把卡住了“纹龙”男子的喉咙,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脸上。对方似乎很吃惊,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反手也打了过来。李平捉住对方的胳膊,身体用力,两个人“扑通”倒在了地上。场面顿时混乱了,“纹龙”男的朋友向孙毅和“齐拐子”冲了过来,立刻打成了一团。
“啪嚓”啤酒瓶在李平头顶碎了开,血顺着脑袋两侧淌了下来。
小熙“啊”的尖叫出声……
五
夜色像帷幕般充斥了房子里的空间,偶尔有车从窗外的路上经过,一亮一亮驶向远处。孙毅按亮手机,凌晨三点半,思绪搅得人睡意全无。孙毅想到了这十几年的国企生涯,收获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小熙在李平为她受伤住院后,突然显现出一种贤妻良母的本性来,做了午饭和晚饭天天往医院送。想到这里,孙毅心里又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漾了上来。突然,手机短信“当”的一响,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招聘短信:“我市‘喜来乐’大酒店招聘男公关,月薪一万。有意者请至以下地址,并拨打联系电话某某某……”看着看着,孙毅的心竟然活泛了。多年来的国企工作,已经使“等靠要”或者懒惰的思想潜移默化到了孙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