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平凡人生】奇恋(征文·小说)
在开完工资交伙食费时,时美兰抽出八元五角钱,把剩下的三十快钱交到史美兰手里,说:我光棍跑腿子一个,除了抽点烟,也没别的爱好。八块钱足够一个月的烟钱了,这些钱你就掂捣着用,给柱子多买点营养品,你看你身上那件蓝褂子,都补了多少回了,女同志总不能像我们老爷们这样吧。过年的时候,也得给两个丫头扯几尺布,做件新衣服……
不不不……没等时美兰说完,史美兰扭头就走。
时美兰来脾气了,噔噔噔几步走进东屋,当着石柱子和史美兰的面说;既然你们老是把我当外人,我也就不再麻烦你们了。今天下黑儿我就搬到马号,和老马倌一起住。说完扭头就走。
时美兰回到下屋,一头栽到炕上,气呼呼地生起闷气来。不一会就打起了鼾。醒来时,已是该吃下黑饭的时候了。一睁眼却看见史美兰坐在炕沿上,用手不住地轰着苍蝇和蚊子,好像坐了很长时间了。看见他睁开眼睛,就拿她那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盯盯地瞅,又是盈盈嫣然一笑:生气了?快起来吃下黑儿饭吧。你不是最爱吃我攥的汤子吗。一会你还要给学生补课呢呀?
说完又冲他嫣然一笑,迈着小碎步走出了屋门。时美兰的气一瞬间荡然无存。
以后的几天里,时美兰却发现,石柱子像是在跟史美兰呕气。二兰子告诉他说她爸和她妈吵架了。史美兰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两口子的事,他又不好多问,躺到炕上却老长时间睡不着,老在想究竟两口子为了啥闹别扭。就看见窗户底下好象有个人影一晃又不见了。这几天他就老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觉得窗户外面好象有个人影在晃动。时美兰出溜下炕,轻手轻脚地走出屋门,绕到房后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是史美兰疙就在窗户根底下,正抹眼泪水呢。
你怎么在这儿?
半晌,史美兰才红着眼圈轻声地说了一句:柱子,非叫我……上你屋里睡……
时美兰一下子明白了。这一带农村里,有一种拉帮套的习俗。一些贫病交加的人家,女人除丈夫之外,又招了一个男人进家门。想到这儿,一股酸酸的滋味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一把把一个柔弱弱软棉棉的身子,揽进怀里,紧紧紧紧地抱住。女人在他宽大的怀里颤抖着嘤嘤啜泣着。他把她抱进屋里,放到炕头上,这时他看见她绯红的脸颊上满脸是泪水。心里咯噔一下子,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疼痛袭上心头。他一下子清醒了。心情也平静下来了。他拽过自己的被子,给史美兰盖在身上,说:那你今儿晚上就在这睡吧。自己却躺到炕梢上,扯过一件长衣服盖在身上,侧过身去睡觉。
五
县武装部部长,是大表哥的老战友,做事说话雷厉风行。跟石美兰作了一次促滕长谈。石美兰却只哭不说话。部长就说:你表哥可是师长亲自选定的苗子,前途无量。又是亲上加亲,你还哭个啥?爹也说好,娘也说好,表姨表姨夫更是一百个说好。那石美兰却就是个哭。哭红了眼圈,哭白了脸,一听说躺在卫生院里的石柱子,眼看就不行了。还给时美兰留下了一封信,更哭得不行。哭着哭着,一出溜蹦下炕,急慌慌就跑出了门。
风风火火赶回村,石美兰就把时美兰叫到了场院后头的草垛边上。
时美兰麻溜儿立正站好,垂下头低下眼,等待副书记粗哑的嗓门训话。却老半天不见书记开口,偷撩起眼皮瞄了一眼,副书记的眼圈儿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两个深深的小酒窝里,也荡漾着一片绯红,锥子一般的目光,一下子水一样柔软,却又像闪电一般直射过来:
你,你,为啥就那么没志气?
时美兰不知道副书记所言何指。
天底下的大姑娘都死绝了?!
时美兰又愣了一下。
你想拉帮套拉到底呀?
我没,没……
时美兰还是不明白副书记所问何意。
一颗滚圆滚圆的泪珠儿,吧嗒一声滚落下来,石美兰细细的嘴角抽动着,声音竟有些哽咽:我愿意等你摘掉帽子……你好好改造……
是,我一定好好改造。时美兰赶紧表态。你要是不放心,我先把,身子给你……叫你占上……
石美兰低垂着头,一脸羞涩的红云。粗哑的嗓门放着极低的声音。细得像鸡冠山里山石间细细弯弯的小溪流。
时美兰却有点莫名其妙。竟不知副书记在说什么。
石美兰眉毛一拧,湿湿的眼珠又立楞了起来:你是不是让那小娘们迷住魂了?
我没,没有……
时美兰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你就照我说的办。听见没有?
听见了。可是……
什么可是!今儿晚你就从她家搬出去,先在马号将就几天。我这就给你张罗房子。
时美兰终于明白石书记的实质性意思了,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听石家一个小学生说,石美兰已经跟部队上当营长的表哥订了亲。就要上部队上去结婚了,要是破坏军婚的罪名落到一个五类分子头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不不不不!……
时美兰一连串说了四个不。而且说得十分坚决。
不不不不!——
说了四个不,还觉得不够坚决,嘴里就又蹦出四个不。
你,你,你看不上我……
委屈和屈辱的泪花,溢满眼角。
不不,不是……
你到底要不要我?
不不不……
时美兰只觉得浑身没有了一点力气,连说三个不,都十分费力。几乎是咕哝着,好不容易才吐出了三个字。
石美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双手捂住脸,一溜烟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时美兰像被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快下黑儿的时候,史美兰举着那把千疮百孔的黑雨伞小跑着找来,他才感觉到头顶上,豆粒般大的雨点,正噼噼啪啪地瓢泼下来,他全身的衣服早已经被打得透湿。
六
老支书住院了,村里的工作由大队长石金贵全面主待,所以,石美兰在临上火车前嘱咐堂兄,说啥也不能叫柱子媳妇和那个时美兰整到一块儿!
堂兄石金贵就说:那是当然。人家柱子他爹和他大哥,好几天前就找我了。肥水不能流外人田么,就叫她跟他傻二哥!别看傻,想媳妇比谁都想得邪虎。
半山腰上,石老二就堵住史美兰,一阵嘿嘿傻笑。
二哥,你让我过去,你二个侄女都在家等着我呢。史美兰哀求。
爹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大队长也批准了。石老二一扑就把史美兰压在了身子底下。
史美兰死命挣扎,苦苦哀求:二哥,你兄弟把我们娘们托付给了时老师……二哥,求求你!你放了我吧。
爹说了,大队长也说了。一使劲,史美兰的裤子就被扯了下来。就去脱自己的裤子。
史美兰一骨碌爬起来,提起裤子撒腿就跑。石老二一翻身跳起来,没命就追。
慌不择路,史美兰一脚踩翻一块石头,人也骨碌碌跟着石头滚落下了山崖……
七
嫁到云南军营里的石美兰,总说身子不舒服,老不叫表哥上身,成天拿着一个小本本念,又把三四十首唐宋诗词写满了满屋子雪白的墙。当她接到堂兄的来信,得知史美兰坠崖身亡,疯了似地就往火车站跑。表哥带着人一直追到山海关,才把她追回去。打那以后,就老犯神经,把那个小本本里的诗,写成大字块,见地方就贴。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八
给我讲着讲着,一脸大胡茬子的时美兰,早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了,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的心口窝里,也一直是酸酸的。
文革结束以后的第二年,时美兰得到平反,安排到省高院当了一名审判员。他用补发的工资,通过朋友送大兰子到日本去留学,二兰子中专毕业,他找老领导安排到市中院当了一名书记员。他自己个儿却还是个光棍跑腿子。他说他有了俩比亲闺女还亲的好女儿,此生足矣。
他曾带大兰二兰回幸福村,给石柱子和史美兰上坟。他对着两个小坟包包说:柱子兄弟,我辜负了你的托付,没有照看好弟妹。现在两个孩子都成人了,你和弟妹也可以放心了。
九
石美兰的表哥丈夫在自卫反击战中光荣牺牲。石美兰没有再嫁,从离开幸福村,她一次也没有再回去过。儿子参军以后,她经常拿出那个小本本,捧在手心里看,痴呆呆地出神。一坐就是一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