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唐王湖安谧、阒寂，只有风吹拂湖面，泛起一波一波涟漪。把摩托车停在岸边，看着黑魆魆的湖水，老蔡马上神清气爽了，心里的不快就烟消云散了。朱可人说的很对，只要一钓鱼，什么烦恼都忘了。过去朱可人也曾鼓动他钓鱼，因为他不喜欢吃鱼，所以无论朱可人怎么说，他都没有多大兴趣。想不到自己钓了一次鱼，竟然喜欢上这个爱好了。这次老蔡选在塘尾，旁边有一棵柳树，他在马扎上坐下，点上一根烟，一边抽着烟一边挂上鱼饵。老蔡用的鱼饵是根据朱可人教的方法自制的，他把黄豆炒香，磨成粉，取鸡蛋一个、猪心肺一块，并用绞肉机将猪心肺绞成泥；把黄豆粉和入其中，放入蒸锅；将其冷却后，放入鸡蛋和成团。这鱼饵人闻着都香喷喷的，甭说鱼了，他都咽口水了。挂好鱼饵，老蔡便甩竿，看着夜光漂在水面上微微地晃动，他的全部精力便投入进去了。正盯着鱼漂，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老蔡扭头去看，在岸边的路上，两个人影靠在一起，边走边说话。老蔡以为他们也是来钓鱼的，有点不快，但观察了半天，感觉却不像。两个人影原来是一对男女，他们牵着手，不时停下来抱在一起。老蔡害怕被他们发现自己在偷看，就转过头，继续盯着鱼漂。他们是谈恋爱的。老蔡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心乱了一下。和魏小琴认识后，他们也经常在夜里出来。那个时候，魏小琴刚从农村出来，在一家蛋糕房打工，是一个朴实，地方口音很重的姑娘。她的两个脸蛋红扑扑的，是从事农活，被太阳晒出的红。老蔡喜欢她红扑扑的脸蛋，说这是健康的颜色。魏小琴却说难看，还说人家打眼一看就知道自己是从农村出来的。老蔡知道女孩子都喜欢漂亮，就买了化妆品送她，还送她一支口红。可魏小琴不懂得化妆，把嘴巴涂得红红的叫老蔡看漂亮不。老蔡就说化妆也是一门学问，哪天我带你去做美容，做上几次你就知道了。魏小琴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老蔡第一次带她去，她忸怩半天，才红着脸去了。那一次做美容，花了二百多，魏小琴心疼花钱，直到结婚再也没去过。老蔡那么做只是为了讨魏小琴欢心，她执意不去，老蔡也就不再勉强她。说心里话，老蔡还是喜欢淳朴的魏小琴的，那种不加修饰的天然美，看着健康而阳光。那个时候父母也喜欢魏小琴，老蔡腿有残疾，又没一个正式的工作，能找到魏小琴这样的姑娘，也是很满足的。农村来的没什么不好，只要知道过日子，生儿育女，比什么都好。
　　 鱼咬钩了。
　　 老蔡收竿，头灯一照，只见咬钩的是一条小鱼。虽然是小鱼，老蔡还是满心欢心，把鱼从鱼钩上摘下来，放进水桶里。老蔡点上一根烟，有点生自己的气，他感觉今天心里有点乱，盯着鱼漂，却常常走神。再次甩竿后不多久，他看见鱼漂突然一抖，接着下沉。老蔡一阵心跳，说了声是一条大鱼，就迅速收竿。可他用力去拽，感觉很吃力。不会真的是一条大鱼吧，朱可人说的那条大鱼。这么一想，老蔡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手心都出汗了。他稳住神，用力慢慢拽，终于把那条大鱼从水里拽了上来。老蔡用灯一照，却发现挂在鱼钩的不像一条鱼，而是一个布娃娃。老蔡把布娃娃摘下来，顺手就想扔进湖里。这个时候他听见有人喊他，就回头去看。喊他的人是朱可人。
　　 老蔡钓到鱼你吗？朱可人说。
　　 老蔡说，钓到一条小的。
　　 朱可人说，慢慢来，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一定会钓到那条大鱼的。
　　 老蔡说，就我这水平，能钓一条小鱼就不错了。
　　 朱可人说，话不能这么说，钓鱼也是需要运气的，你运气好了，说不定就能钓到大鱼。
　　 老蔡掏烟给朱可人，说我钓鱼也就是钓的一个心情。
　　 朱可人说，要是咬钩的是一条大鱼，你一定不要着急。要有耐心，要慢慢遛鱼，遛得它没力气了，你再收竿，这样它就不会挣断线跑了。我开始钓鱼的时候不懂，被大鱼拖走好几根鱼竿。一根鱼竿好几百块呢，叫人心疼。
　　 老蔡说，想不到钓鱼会有这么大的学问。
　　 朱可人突然说，老蔡，鱼咬钩了。你看，鱼咬钩了。肯定是一条大鱼。
　　 老蔡神情一振，平息静气，在朱可人的指点下收竿。果真是一条不小的鱼。朱可人不无欣喜，说还是一条鲫鱼呢，老蔡你收获不小啊。老蔡喜滋滋的，把鱼从鱼钩上摘下来，放进水桶里。鲫鱼在水桶里摆动了一下尾巴，搅得水花哗哗直响。朱可人夸老蔡运气好，钓鱼的技术比他当初可是厉害多了。被朱可人一夸，老蔡飘飘然了，说哪天有时间要和朱可人喝喝。朱可人说，楼上楼下的，你客气什么啊。老蔡，你安心钓鱼，我还有事，先走了。老蔡情绪高涨，这条鲫鱼少说也有四斤。要是再钓一条这么大的，正好可以带着去给魏小琴的妈妈做寿。可下钩后，老蔡盯着鱼漂，半天不见动静。抽过一根烟，看看时间已不早，老蔡就收竿走了。在市场上，鲫鱼一斤买到六七块，这条鱼大概值四十来块钱。老蔡乐颠颠的，他觉得钓鱼真的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愉悦了身心，还得到了实惠，何乐而不为呢。
　　
　　 好事成双，不能只带一条鱼去给岳母过寿，老蔡只好又去市场买了一条同等大小的鲫鱼，一算账，居然四十二块钱。回到家，老蔡把买的鲫鱼放在水桶里。然后又去了父母家一趟。魏小琴要给她妈妈买生日礼物，如果那件衣服不买下来，她会和他一直闹别扭的。是从哪一天呢，父母看魏小琴的目光变得挑起起来。同结婚前想比，魏小琴变化很大，说不可同日而语一点不夸张。她的口音变了，说的已是普通话，而且经常去做一下美容。这让父母看着不顺眼，他们觉得她把自己打扮得有点过了，忘了自己的农村身份。老蔡去父母家要钱，他不会说是为了给魏小琴妈妈买生日礼物，那样的话父母会不高兴的。说给儿子买学习用具，父母掏钱既干脆又痛快。果不其然，老蔡说儿子需要一台学习机，父母一听，马上掏出一千块钱，拍在桌子上，叫他去买。老蔡把钱揣进口袋里，抽了一根烟，就回去了。他没回家，而是去了银座。
　　 昨天我们来过的。老蔡对那个服务员说，还记得吗？我们看中的那件衣服。
　　 那个女的说，已被人买走了。
　　 老蔡问谁买走的。
　　 那个女的说，就是昨天那个女人。
　　 是魏小琴。她哪来得钱？老蔡回到家，问魏小琴，可她却说买什么买，我哪有钱买衣服！
　　 老蔡掏出口袋里的钱，说这个你拿着。
　　 魏小琴不理他，说我可不敢拿着，怕烫手。
　　 老蔡把钱搁在茶几上，魏小琴却转身去了卧室，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老蔡无可奈何地抽着烟，不时看一眼卧室的门。他想不明白，魏小琴为了一件衣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在过去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老蔡心里堵得慌，就出门，骑上摩托车，直奔唐王湖去。老蔡晚上钓鱼，白天打盹，却乐此不疲。他深深体会到了钓鱼的乐趣，已经欲罢不能了。摩托车穿城而过，一城灯火转眼消失在他的身后。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出城，来到了唐王湖。老蔡挂上鱼饵，甩竿，然后把鱼竿搁在支架上，就掏出烟，点上火抽起来。钓鱼灯对着一起一伏的鱼漂，他的心却不在鱼漂上，今天他心里有点乱。正抽着烟，却见鱼竿一抖，接着就被拖进了水里。老蔡伸手去抓，还是迟了一步。鱼竿已被拖进水里，看不见了。
　　 是一条大鱼。老蔡说，肯定是一条大鱼。他听见翻水花的声音，看见不远处一道白光一闪，之后阒寂无声了。会不会是朱可人说的那条大鱼呢？老蔡既兴奋又丧气，他看着安静下来的水面，想给朱可人打电话，告诉他看到那条大鱼了。看到手机显示的时间已快11点了，他压抑着内心的兴奋，收了支架、背包，拎着水桶，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果真有一条大鱼！
　　 老蔡兴冲冲地回到家，明天他要去再买一根鱼竿，他一定要把那条大鱼钓上来。魏小琴已经睡了，老蔡没开灯，坐在黑暗中抽着烟。抽完一根烟，他起身推了一下卧室的门，那门居然没有反锁，而是一下被推开了。老蔡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看一眼床上，却不见魏小琴在。老蔡出了卧室，听见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接着门开了，是魏小琴。老蔡说，你去哪了？
　　 我能去哪？魏小琴说。
　　 老蔡说，你怎么这个时候你才回来？我出门的时你不是睡觉去了！
　　 魏小琴说，同事叫我有事。
　　 进了卧室，魏小琴没锁门。老蔡也进了卧室，魏小琴说他一身鱼腥味，熏得人想恶心。老蔡说，我冲个澡去。
　　 魏小琴说，睡觉吧，你不看看都几点了。
　　 老蔡去冲澡，魏小琴却把门关上了。冲完澡，老蔡敲了敲门，魏小琴说睡觉吧，我困了。老蔡说，睡沙发不舒服。魏小琴说，儿子今天在他爷爷家住下了，你睡儿子的房间。老蔡睡不着，他躺在儿子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要不是鱼竿被那条大鱼拽走了，他现在就想去唐王湖夜钓。翻来覆去睡不着，还不如去钓鱼来得惬意呢。
　　 第二天下班后，老蔡就去买了一根四百多块钱的鱼竿。在渔具店里，他见到了朱可人。开渔具店的那个老板三十来岁，看得出他和朱可人关系不一般。老蔡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在喝酒。见老蔡去了，朱可人一愣，马上笑着说，是老蔡啊，来买什么了？
　　 老蔡说，买鱼竿，昨晚那条鱼竿被一条大鱼拽走了。
　　 朱可人说，是吗？你看到那条大鱼了？
　　 老蔡说，看到了，它把你送我的鱼竿拽走了。
　　 朱可人对渔具店老板说，他是我楼上的邻居老蔡，最近才开始钓鱼的。
　　 渔具店老板找来一个杯子，给老蔡满上一杯酒，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今天我们喝一杯认识酒。
　　 老蔡不想喝酒，他想马上去唐王湖。朱可人在一旁附和说，老蔡，喝一杯吧。
　　 老蔡只好坐下来，端起酒杯，说想不到唐王湖真的有大鱼，那条鱼一定很大，可能就是你那天晚上见到的那条大鱼吧？
　　 朱可人说，有可能。老蔡，只要你有耐心，你一定会把它钓上来的。
　　 渔具店老板也说，我早就听说唐王湖里有一条大鱼，只是这么多年只是听说，却无缘一见。蔡哥见到了，说明你和那天大鱼有缘分。
　　 朱可人说，为了缘分，干了这一杯。
　　 老蔡就把酒干了，接着又干了一杯。三杯酒喝下去，老蔡感觉酒劲上冲，忙吃了一口菜压了压。渔具店老板直说老蔡是爽快人，这个朋友他交定了。朱可人又给老蔡满上酒，三个酒杯一碰，让老蔡想到了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心里突然就激动起来。几乎是空腹，老蔡连干六杯酒。他感觉头晕，知道自己喝得太急，已经喝醉了。朱可人又给他满上酒，老蔡摆着手，说不喝了，再喝就吐了。朱可人只好搀着他，把他送回家。走在路上，凉风一吹，老蔡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朱可人拍着他的背，说老蔡你没事吧。
　　 老蔡说，没事，没事。
　　 朱可人要把老蔡送回家，老蔡不同意，他说，你们继续喝，我先回去。
　　 老蔡就拎着刚买的鱼竿，摇摇晃晃地离开渔具店。一个热爱钓鱼的人不能没有一根好的鱼竿，朱可人说他最好的一根鱼竿三千多。为了钓鱼，他可是舍得花本钱的。走进小区，来到楼下，老蔡又呕吐了起来，他扶着楼前的一棵树，抬头去看自家的窗户，家里亮着灯。老蔡喝多了，魏小琴却什么也没说，看着他进门，只是瞥了他一眼，继续看她的电视。老蔡说，咱妈过生日，带上我钓的两条鱼。
　　 魏小琴说，什么鱼，我早扔出去了。
　　 老蔡说，你扔了干什么？那可我钓的两条鲫鱼，市场上能卖七八十块钱的。
　　 魏小琴说，唐王湖的水被污染了，那么脏的水，谁吃那里的鱼，也就是你去那里钓鱼。
　　 老蔡不相信唐王湖的水被污染了，那一汪湖水在他眼里是干净的，如果不干净哪来得鱼，还有水鸟。它们靠水活着，要是湖水被污染了，那些鱼虾早死了。老蔡想告诉魏小琴他看到那条大鱼了，就像朱可人说的那样，那是鱼王，不是一条普通的鱼。可魏小琴盯着电视，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他就在沙发上坐下来。魏小琴眉头一蹙，厌恶地说，你离我远点，一身酒气，你是不是想熏死我！老蔡讪讪地一笑，说我冲澡去，你等着。
　　
　　 偌大的唐王湖，垂钓的只有老蔡一个人，他白天去了一次，见那水绿油油的，水底的水草清晰可见，哪像被污染的样子。后来他才发现没有人钓鱼的原因，在唐王湖岸边，他看到一个牌子，写着禁止钓鱼，违者罚款五百元。不是没有人来钓鱼，是他们怕罚款。白天钓鱼会被看到，但夜里没事，十点以后，唐王湖一个人也没有，哪会有人罚他的款。为了安全起见，老蔡再去钓鱼，就找了一个偏远僻静处下竿。现在，他已迷恋上钓鱼了。他由此理解了朱可人早出晚归，跑外地去钓鱼的乐趣。有时，他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就是垂钓的姜太公，超然物外，只为垂钓那一份心境。可以听到芦苇丛中水鸟的啁啾声，听到水里鱼儿激起的浪花声。如果仔细听，甚至还能听见湖水冒泡的声音。老蔡觉得所谓天籁之音就是指这种妙不可言的声音吧。是在一个月圆之夜，老蔡带的鱼食不够，正在兴头上，鱼食没了，他只好骑上摩托车回家拿鱼食。最近几天，他收获不大，每次都钓一些不大不小的鱼，再也没见到那条让他热血沸腾的大鱼。不过他有足够的耐心，只要他一直等下去，那条大鱼一定会再次出现的。这个时间，路上车辆稀少，老蔡把摩托车开得很快，快到小区大门口时，前面一辆车突然打方向，差点让老蔡撞在车屁股上。他急刹，停住，骂了一句。那辆车开进小区，然后停下了。老蔡贴着那辆车的车身驶过去，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怎么看都像魏小琴。老蔡的渔具还在唐王湖，他还要急着赶回去，就没多想，回家拿了鱼食，匆匆下楼来。下到二楼时，他差点与一个上楼的人撞在一起。那个人啊了一声，是一个女人。